敖七是冒着大雨来的。
站在殿中,一身战甲,挺拔修长。
晨曦清透的微光透过窗牗照在他身上,肩上还披着几朵没有化开的雪点,越发显得英武俊朗。
“娘娘。”他躬身行礼。
冯蕴微微一笑,“来了。坐下说话吧。”
敖七抬头看她,眼神如炬,眉心微微蹙起。
“微臣……站着就好。娘娘有事尽管吩咐。”
冯蕴闻声脚下一滞,回头看来。
“站着怎么喝茶?坐!”
她拿出长辈的威仪。
敖七脚下一凝,规规矩矩地在她的下首跪坐下来,肩背笔直,恭顺有余。
冯蕴忍不住笑。
这是三十岁的敖将军。
不是当年那个动不动就耳朵发红的少年郎。
冯蕴上辈子其实没有见过敖七长成大人的模样。
更不知他从北雍军侍卫,成长为一个可以独立领兵杀伐决断的年轻将军,需要走多长的路,杀多少敌人,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但这一世她清楚的。
清清楚楚。
赤甲军光复邺城那一战,敖七功劳很大。
这几年来,大雍朝所有对外的战争,从小打小闹到流血冲突,细心的人都不难发现,这里面有一个人的名字——敖期。
他的那些裙带关系,使得他必须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才能让世人看到,他不只是裴獗的外甥,还是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儿。
冯蕴记得他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浑身浴血的挥动战旗,领着二千人的轻骑军,将邺城两个大营杀得全军覆没的那一仗。
也记得当年裴獗在苍岩山失踪,是他不顾生命安危,决然前往黑背峡谷的壮举……
他是舅舅的崇拜者。
也是执行者。
这次与齐军开战,敖七也是第一个请战的。
但裴獗拒绝了。
一声令下,他只能留在京中戍守。
因为去年底,阿米尔怀孕了——
敖七和阿米尔度过了打打闹闹的几年。
迈入而立之年,人稳重了,心性成熟了。
也终于要当爹了。
冯蕴眉眼不由露出几分笑意。
“阿米尔近来如何?我成日忙着,早说去瞧瞧她,也没有抽出空闲,我这个舅母,失职了……”
敖七愣了一下。
今晨得知冯蕴召见,以为冯蕴要派他前往丹郡,冷不丁听到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
“娘娘言重。”敖七连忙拱手,润润嘴唇,“她身为晚辈,本该时常来给娘娘请安。只是近来受妊娠之苦,精神不济……”
冯蕴问:“可有找太医看看?”
“看过了,多谢娘娘记挂。”敖七眼梢微微挑起,又平静地收回目光,端起冯蕴沏好的茶。
上好的花溪香茗,润泽唇齿,茶韵悠长,带了些微微的苦涩,细品回味,却又如丝如缕的甘甜,缠绵心间。
记忆里的味道,与眼前的人影交叠。
敖七心念一动。
说不清的情绪便那么无声无息地穿透漫漫光阴,涌入心里。
敖七胸膛里微微直跳,甚至想起那个遥远的黄昏,他酒后失德,抱着她流泪痛哭的样子……
已到而立之年,他如今其实很难想象,少年时的自己是有多么的轻狂,才敢悖逆人伦,做出那些事,说出那些话……
正是他的阿舅,和眼前这个比他大一岁,胸怀却无比宽容的女子,一次次地原谅他,包容他,理解他,引领他,才让他没有背德而行,越走越远……
“茶不好吗?”冯蕴看着他的表情,也端起来饮了一口,眉头微蹙,看过来。
四目交汇的刹那,敖七察觉到自己的失神,连忙低头。
“不知娘娘叫臣来,所为何事?”
冯蕴放下茶盏,目光严肃了几分。
“实不相瞒,我想将太子托付给你。”
敖七吃了一惊,微微诧然。
冯蕴道:“前方战事胶着,我在新京终日惶惶,想前往丹郡,又放心不下京中之事,尤其瑞宝还年幼,正是需要人照料的时候……”
稍作停顿,她又微微笑开。
“正如你阿舅出征,将戍守新京的重任交给你一样,我也想不出除了你,还有谁能托付瑞宝的安危。”
兵权在谁的手上。
江山,就在谁的手上。
敖七心里那根弦,慢慢松开。
难怪她会好茶好食,好言款待。
他笑了笑,俊朗的脸上,双眼如寒潭深寂。
“娘娘。臣以为,此事不可行。”
三十岁的敖七,褪去青涩,早已不再轻狂。
他有自己的决断。
“战场上风云变幻,娘娘贸然前往,非但难有建树,反让陛下分心……尤其眼下天寒地冻,大军正该休战养息,娘娘去了又有何作为?”
“有。”冯蕴微微一笑,“至少可以陪伴陛下。”
敖七哑然。
半晌淡淡笑开,英挺的剑眉一挑。
“娘娘,冷静一点。”
冯蕴摇摇头,认真道:“其实我年前便有这个打算。但瑞宝生辰,又逢年关,这才拖到现在。”
敖七望着她不出声。
冯蕴慢慢抬袖为他斟茶,表情突然就冷了下来,
“亲手打败萧呈,是我长久以来的夙愿,这机会也着实难得……”
外面大雪纷飞,一只寒鸦冲上屋檐,抖得雪团扑簌簌地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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