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奶奶请进来罢。”
王熙凤犹豫了片刻,便带着那位小姑娘,从后门走了进来。
抱琴将王熙凤迎进府里,又到隔壁院子里去找薛宝钗。薛宝钗刚刚回屋歇了片刻,听说王熙凤到了,便匆忙搁下手里的事情,让轮值的丫鬟泡了壶茶,还让人到隔壁的隔壁院子里,将李纨和贾兰都请了过来。今天贾政和贾宝玉不在,便只能让薛宝钗和李纨招待客人了。
三个人寒暄了片刻,王熙凤便道:“今天我过来,一是想瞧瞧二太太的病,毕竟是我的姑母,这么些天了,总该念着一些。第二件事,是想问问你们,黛玉要来的事儿,你们听说了么?”
薛宝钗僵了片刻,才低声道:“是说过要来。”
王熙凤道:“我们家里也接到了帖子,说北静王妃要来拜见舅父。我琢磨着,既然帖子送到了我们家里,那二房这边,总不会漏掉。你们——你们可有什么主意没有?”
李纨笑道:“哪儿有什么主意。王妃想来瞧瞧,那我们好生招待着,也就是了。荣国府还没分家的时候,表姑娘也是同我们住过一段时间的,没有那样生分。”
王熙凤看向薛宝钗,问道:“你的意思呢?”
薛宝钗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嫂子说得没错,当初我们在园子里,没有那样生分。黛玉要来拜见舅父,我们照着往日的样子,招待着她,也便是了。前儿黛玉来瞧我们,也没有那样生分。况且我们府里的情形,她也知道。”
王熙凤听见“我们府里的情形”几个字,又有些唏嘘。
薛宝钗又同王熙凤商议了一会儿,便道:“二嫂子是来瞧太太的罢。这个点儿,太太也该起了。不如这样罢,二嫂子先跟我去瞧瞧太太,等瞧过了,咱们再拟个章程出来。”
王熙凤应允道:“这样也好。”
当下薛宝钗便带着王熙凤,还有李纨、抱琴两个人一起,到了王夫人的屋里。刚刚那位粗使丫鬟倒了叶子回来,跟薛宝钗知会了一声,便要去轮班。薛宝钗刚想叫住她,转念一想,自己这边有三四个人,不管二太太到时撒什么气,都能制住二太太,便作罢了。
王夫人刚才闹腾了一个上午,用了午饭才歇下。
王熙凤等人进屋的时候,王夫人刚刚睡醒,正在佛像面前抄写佛经,口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薛宝钗上前唤了声娘,又道:“娘,琏二嫂子来看您了。”
王夫人回过头,冷冷道:“她来干什么?”
王熙凤从未见过这样的王夫人,不由吓了一跳。薛宝钗上前打了个圆场,道:“娘,琏二嫂子是担心您的病情,特意来看您的……”话没说完,王夫人便又朝她们丢了一大摞佛经,尖声叫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三四十张佛经纷纷扬扬地洒下,加上刚才那一地的碎纸,状若疯狂。
薛宝钗的面色又变青了,刚刚想劝,王夫人便又尖叫道:“出去!都给我出去!”声音又凄又厉。薛宝钗还想再劝,王熙凤、李纨两个,已经双双拉了薛宝钗,从门口退出去了。
等她们退到门外,又替王夫人关上了门,王熙凤才心有余悸道:“当初听说二太太失心疯了,我还当是谣传,现在看来,怕是真的有些不清醒。”想到王夫人的这一生,王熙凤暗暗地叹息了一声,又有点儿唏嘘。
但不管再怎么唏嘘,王熙凤都不会想再回来了。
当初贾琏和贾赦要分家,王熙凤是闹过几回的。可等到后来,贾琏跟她分析了几回,王熙凤也慢慢地心灰意冷,打算跟着贾琏、贾赦一块儿出去,不想跟二房一块儿过了。王夫人虽然是她的姑母,也是她的婶娘,但当初的那些事儿,实在是让人心寒。
王熙凤想起当初的事儿,又想起贾宝玉,想起自己的父亲,又叹了口气。
薛宝钗和李纨陪着王熙凤到前面去,又无奈道:“二太太她,时不时便会这样。”
王熙凤想了想,又问道:“二太太病得很严重么?”
薛宝钗道:“病了已经有小半年了。当初惠妃请了几位郎中一同过来,说二太太得了失心疯,我们都还有些不相信。再后来惠妃娘娘失势,我们便想等风头过去,再请个郎中,给太太仔细瞧瞧。但这两个月,太太天天都歇斯底里的,有时候连宝玉都不待见,真个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病了。”
李纨接口道:“后来二老爷,还有宝玉,都给太太请过几个郎中,诊断是一模一样的。前几天黛玉来过一回,又找了两个郎中给太太瞧病,诊断还是一样的,又另外开了好些药,但直到现在都不见好。我们都想着,太太应该是真的病了。”
王熙凤听到这里,又有些唏嘘。
薛宝钗叹息道:“现在我们家里的情形,你也都见着了。即便是黛玉过来,我们也都没有什么法子,再像从前一样招待她。再者,太太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做媳妇儿的,除了陪她熬着,还有什么法子?等熬到哪一日,便算哪一日罢。等熬过去了,便好了。”
王熙凤想到她们,又想到自己,目光微闪了闪。
薛宝钗又苦笑道:“现在所有的期盼,都落在宝玉和兰哥儿的身上了。但凡他们有一人能考上科举,这日子都熬到头了。现在宝玉被老爷押着上进,我亦时不时在旁边劝着,总算是比先前好些。袭人和麝月两个,一个告了假回老家,另一个跟晴雯在隔壁屋子里病着呢。宝玉要是想跟从前一样,怕是没办法了。”说到袭人,忽然又有点苦恼。
李纨看出了薛宝钗的苦恼,便上前来打圆场道:“正是呢。现在二老爷亲自当了他们的西席,不允许二叔在外面玩闹,连兰哥儿都要天天读书习字的。我常想着,如果不是有兰哥儿,怕是这日子,都有些熬不下去。”李纨说到这里,自己也苦笑了一下,道:“罢了,都是些过去的事儿。难得你今天过来,不妨留着用了晚膳再走。”
王熙凤推辞道:“别,我还是先回去罢。省得到时候,二爷又同我闹。”
李纨听见王熙凤提起贾琏,也不强留,便作罢了。
三个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王熙凤带着刚刚的小姑娘,同她们道了别,从后门离去了。
薛宝钗和李纨两个,一同到后门送了她们离去。等王熙凤走远,薛宝钗才叹息了一声,道:“也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尽头。”
李纨亦叹息道:“慢慢熬着罢,总有到头的一日。”
当下两个人便一同回屋了。王夫人虽然还是神神叨叨的,在自己屋里自说自话,但因为没有再拿人撒气,薛宝钗和李纨便随她去了。
第二天早晨,林黛玉带着几个嬷嬷和侍女,先去拜见了贾赦,再到荣国府拜见了贾政。
在贾赦那边,林黛玉见过了舅舅、舅母和表兄、表嫂,还坐了好一会儿。贾赦和贾琏两个,跟林黛玉说不上什么话,便让王熙凤和邢夫人两个陪着。王熙凤昨天刚刚才见过薛宝钗等人,心里有些烦恼,便让女儿到林黛玉跟前,陪着玩闹了一会儿。倒是邢夫人,一改从前的模样,变得十分热络,还拉着林黛玉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等坐了片刻,林黛玉便告辞,前往贾政所在的前荣国府。
在贾政这边,林黛玉照例拜见了舅舅、表兄和表嫂。但因为王夫人刚刚服了药睡下,便没有拜见。林黛玉跟李纨、薛宝钗两人寒暄了一会儿,便照例要拜见舅母。贾政有些为难道:“你舅母的病,这两天越发地严重了。要是见着,难免会冲撞了你。”
林黛玉想了想,又轻声道:“但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拜见舅舅、舅母,再跟嫂子们叙叙旧的。若是因为舅母病重,却不拜见,却是说不过去的。”
贾政听闻此言,想了想,便又道:“那需得让你的两个嫂子陪着。”
林黛玉称是,又同李纨、薛宝钗道:“有劳两位嫂子了。”
当下李纨、薛宝钗两个,还有抱琴麝月等两个大丫鬟,陪着林黛玉一同到了后院,去见王夫人。林黛玉身旁的侍女们,亦有两个跟到了王夫人的院子里,护着林黛玉。在出门之前,北静王已经叮嘱过侍女们,要让王妃平平安安地回来。她们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刚一走进王夫人的院子,林黛玉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药味儿。
即便林黛玉小时候是个药罐子,常年都是在苦药底下熬过来的,这样腥臭的药味,还是刷新了她的认知。林黛玉看了看身边的侍女,侍女们已纷纷地捂住口鼻,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好了。
薛宝钗率先推开门,轻轻叫了一声娘。
铺天盖地迎面而来的,是一大摞纷纷扬扬的佛经。
微黄的纸张铺天盖地洒下,还有几张飘落到了林黛玉的身上。林黛玉拾起佛经,发觉是从一本册子上拆解下来的,连线头都被绞断了。她有点呆楞,忍不住朝屋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