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林大爷来了。”
林玄玉进入内室后,斜眼粗略扫去,众览全局,一屋子花团锦族悉数尽收眼底,主位的榻上端着满头银发的贾母,端是满眼宠溺,她对面是自己母亲贾敏,贾敏怀中则是微微侧首,眼观鼻、鼻观心的,目视一双绣花靴子的小包子黛玉,白皙的脸蛋上飘着几朵小粉云,甚是可爱,两人身前站着一位半大点的小人儿,从林玄玉的角度看去只看到一个银红色的侧影,但见他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都结成小辫,红丝结束,共攒至顶中胎发,总编一根大辫,黑亮如漆,从顶至梢,一串四颗大珠,用金八宝坠角,身上穿着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裤腿,锦边弹墨袜,厚底大红,单是一个侧影便可瞧见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微微上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眸若秋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桃花眸下是小巧儿挺拔的鼻梁,微微张着殷红的小嘴,略显呆楞,却不失稚童的纯真可爱。
单是一个简单的侧影就已是如此华而不俗,率性而又纯真,度其正面,便不难想象那该是何等的转盼多情,形容出众,举止不凡,端是生了一副好皮禳。
依次过去,床榻的下首是慈心福面的王夫人、暗暗得意的邢夫人、举止得体的慈姨妈(薛姨妈),镶嵌着一双一双丹凤三角眼的凤辣子,贤良淑德李纨,站在她们三人身后伺候着。
对面是一流排的几个小包子,举止娴雅的薛宝钗、格温柔良善迎春、举止大方的探春、鼓着腮帮子的小小包子惜春。
余下皆是一溜烟伺候大小主子的嬷嬷、奶妈、管事以及花红柳绿的丫头们。
林玄玉心中讪讪的想道“托贾母的福,倒也做了回万红丛中一点绿,虽说有那么一点点不好意思。人家既然大大方方的白白给你瞧,自个儿又何必去避讳呢,哪有将送上门的大礼拒绝于门外的道理。”只管自在悠闲、落落大方的赏花观景便是,至于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便不在林玄玉的考虑范围内。若是观赏之余,有莫名大火燃起,那就得重新考量,是否会涉及家人。林玄玉心中冷哼一声,他倒要仔细端详,只手遮天,将长手伸到林府中来的活菩萨。
却说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贾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又听贾母叫道去拜见姑母见妹妹,心中欢喜,微微躬着身体给贾敏作揖请安,小眼神不断向这黛玉小包子身上瞄,心中纳罕“这是哪家的妹妹呢?细看形容,生的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i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贾宝玉看罢,直起小腰板,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一语出,惊起四座。
这厢贾母未来得及搭理宝玉的话茬,耳边传来一叠声的通报声“林大爷到了。”
贾敏微微蹙起眉头,斜地里瞥了一眼拦下欲带宝钗,三春四人回避的李纨的贾母。心下极其不悦,刚才贾母也是如是说“都是一家子人,何须避讳那劳什子的虚礼,他能多大呢,就忌讳这些个。”
因而贾敏才不得不顺从了贾母,将黛玉留下,见了贾宝玉,心中暗自忖度,如今贾府规矩越发不如从前,竟连男女大防这般严谨的规矩也被抛诸脑后,对贾母有些不满,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着贾母说话,令贾敏安慰的则是小包子懂事,见有外人进来,就一直微微垂着脑袋,目不斜视。
掷地有声的童音落下,众人未来的及平复心中诧异,集体又陷入更加震撼的震惊之中,就连见多识广、百花丛中过的宝玉自林玄玉进来后,目光就转落在他的身上,不曾移动半分。
几个花红柳绿的丫头领着一位色若三月里盛开的桃花,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中透着说不完,道不尽的千万风情,不点而朱的红唇微微抿着,嘴角暗暗的向上勾起,令人惊艳夺目、风华万千的男孩子。
他身穿一裘暗绣翠竹文脉的水蓝色箭袖,束着四指宽的湖蓝色的丝绦,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枝简单却别致的水晶玲珑簪儿固定住,登着淡青色小朝靴,宛若行云流水般走了过来,却带着颠倒众生如罂粟花般惊心夺魄的笑容。
林玄玉丝毫未留心自己带来的视觉盛宴,落落大方,举止优雅的上前对着贾母作揖说道“给老祖宗请安。”
黛玉小包子见自家哥哥进来后,偷偷抬起头瞄了一眼林玄玉,又飞速低下脑袋,似乎十分感兴趣的目不转睛盯着靴子瞧。
一番忙碌再次掀起,厮见、请安问好,赠礼、夸赞不绝于耳。
老生常谈,贾母再次上前叫着我的心肝儿,将林玄玉搂在怀中,林玄玉心中腹诽,总算知晓母亲为何总算喜欢搂着他们兄妹两人,追根究底是遗传了贾母的嗜好。
那宝玉自见了林玄玉,见他人品出众,风流雅韵,中灵敏秀,不亚于自己,心中似有所失,痴了半日,又转忧为喜,笑道:“这个哥哥我曾见过的。”
贾母大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们两个,你哥哥和妹妹打小在扬州长大,未曾出过远门,你又怎的瞧见。”
贾敏搂着黛玉包子的手微微收紧,如是说林玄玉她倒不会过分在意,只当一句幼儿顽话,可是同样的话放在黛玉包子的身上,那就是意味着一直养在深闺内院,连二门都甚少出的女儿被外人瞧见了,这要是说出去,岂不是让别人笑话林家家教不严,门风不正嘛。这简直就是无的放矢、无中生有。因黛玉身体娇弱的缘故,一家子偶尔会出外踏青,进庙礼佛,前提也是早早便打发了家人去清理现场,无任何外人存在。贾敏打心眼里不喜这句话。面子却不露分毫,不动声色的看着。
黛玉小包子见母亲将自己勒的太严实了,不舒服的用手捏了捏贾敏的手,无声的表示抗议,贾敏慢慢松开了点力道,依然搂着黛玉,微微侧过身体,斜挡住贾宝玉的视线,她可是十分不满意这个名声在外,顽劣异常,极恶读书,最喜在内帏厮混,外祖母又极溺爱,无人敢管的凤凰蛋,也曾耳提面命的在黛玉包子面前提及过。黛玉盯着靴子上栩栩如生的蝴蝶看着,毕竟还年幼,经不起好奇心,不时暗暗向哥哥和宝玉的方向瞄了几眼,只见半截松花撒花绫裤腿,一双锦边弹墨袜,大红鞋子映入眼帘,撅了撅嘴,怎么有点向那次在郊外见着的花孔雀,花花绿绿的,又瞄了眼哥哥的淡青色靴子,心中默默比较了下,觉得自个儿哥哥的好看,她曾听闻母亲说过外祖家有个宝哥哥,喜在内帏厮混的,下意识的觉得厮混这个词不好,将目光移了回来,盯着自个儿鞋面上的展翅欲飞的蝴蝶看。
贾宝玉见贾母笑他,心中不依,上前扭麻花似的蹭着贾母,向贾母怀中钻,逗的贾母更是大笑不止,贾宝玉从贾母怀中冒出脑袋,看着身侧的林玄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他们,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亦未为不可。”
林玄玉嘴角微微抽搐,这包子真乃旷世奇葩,前一刻还在说着见过妹妹,这一刻就换到连哥哥也曾见过,这包子放到前世那得引起令人瞩目,万人空巷的轰动狂潮,活脱脱一个娇憨顽皮的美少年小正太。
林玄玉回笑道“不是有句老话么?三代不出舅家门,外甥、外甥女长的像舅舅自然是再正常不过了,表弟说是见过也不足为奇。”
对过的贾敏对着林玄玉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伸手,用杯盖子轻轻拨了拨新端上来的茶水,放到林玄玉跟前。
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林玄玉微笑着颔首,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下首的表面泰然自落,一副宽厚仁慈的王夫人身上,打从自己进来内室之后,她便不断暗暗打量过来,那隐藏在暗处的手掌怕是早已是伤痕累累,见自己压过她家凤凰蛋的丰采,她早怀恨在心,估摸着刚才母亲和妹妹在这里也没少受她的奚落白眼。
林玄玉嘴角一挑,凤眼微眯,秉持着“平生就算做了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怕鬼不敲门”的原则,乘着和贾宝玉说话的空隙,抬头,目视着王夫人,说来也巧,王夫人凑巧偷偷打量过来,白白被抓了个结实,无所遁形,王夫人身体一僵,半响端起案几的杯盏,微微将身体偏了偏,躲开林玄玉直视过来视线。
林玄玉一面给了王夫人一个笑盈盈的笑脸,一面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理着好奇宝宝贾宝玉的稀奇古怪问题。
被逮了个正着的王夫人老脸有些挂不住,心中愤恨郁结,这不男不女,娘里娘气的臭小子,胆敢挑衅自己,又见自家宝玉跟失了魂魄般盯着贾敏一双儿女看,心中怒火似雄风卷烈火,熊熊燃烧。
邢夫人冷眼瞧了一眼老脸僵硬,有些不甘的王夫人,犹似炎炎夏日喝了一杯透心凉的果饮,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刚想夸上几句,讨老太太、贾敏欢心。
就见不甘落后的王熙凤已上前,笑道“你们瞧瞧,老祖宗的福气就是旺,万福万寿都盛满了,儿孙满堂不说,单单就说姑妈,也随老祖宗有福气,儿女双全,真真有福运,个个都是貌美如花、贵气逼人,照我说呀,以后老祖宗也不必巴巴的跑去院子赏花赏景,单单只抱着这些孙子孙女便是了,保管百看不厌,顺带着我们也沾沾老祖宗的光,过过眼福,洗洗浊气。”
邢夫人瞪了一眼王熙凤,端起桌子上的茶水,灌了口。一边的薛姨妈则是在一边吃着甜腻的桂花糕点,夹了一块放到王夫人面前。
贾母笑道:“这猴儿惯得了不得了,只管拿我和你的弟弟妹妹取笑起来,恨的我撕你那油嘴。”
一时贾母又让李纨、王熙凤捧茶捧果、糕点、玩物给孙子孙女。
侯门大院、富贵之家,孩子娇气贵重,怕难以养活,想出层出不穷,多样百变的法子养活孩子,有的是找替身,例如贾母之夫贾代善一流则是找了张道士做为替身,有的则是将男孩子娇养,譬如秦钟一流长的端是怯怯羞羞,有女儿之态,有的则是将女孩子当男孩子来样,犹似眼前精明干练的王熙凤,有的则是...诸如此类,花样翻出,千奇百怪的都有。
王熙凤这厢将一屋子小包子比作花儿朵的,贾母十分满意,心中欢喜,可不代表林玄玉大包子没意见。
林玄玉饶有兴致的斜睨了一眼,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的王熙凤,这就是那别人常说的少说也长了一万个心眼子的凤辣子。倒有几分女强人的气势,只不过嘛,这脑袋多长了跟筋,该拐弯的地方反而会硬碰硬的死磕。林玄玉亮出晶莹剔透皓齿笑道“这满园花开花落,都比不过琏二嫂子这朵娇艳的傲骨铮铮的玫瑰花,表弟有幸得了一盆铿锵玫瑰,等下得了闲让人送去琏二嫂子那,也只琏二嫂子配得上这铿锵玫瑰。”
王熙凤看着面前半大点孩子,分外长的是惊艳决绝,光彩夺目,顾盼回眸之间,丹凤眼中流光溢彩,王熙凤不禁有些脸红,微微羞赧的说道“多谢表弟。”忙忙去了薛宝钗、三春那边,避开林玄玉的视线。
贾敏的目光扫视过来,林玄玉讪讪的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在解决问题么?重点的是结果,过程不限。
贾宝玉见林玄玉和凤姐姐说着话,边将身体转向林黛玉那边询问道:“妹妹尊名是那两个字”
黛玉小包子微微垂着脑袋,目不斜视的礼貌的说了名字。林玄玉嘴角微微一挑,眉梢上扬,眼下正应了那句顽话“即便你猜对了台词,未必猜中了经过。”尽管不知拐了多少弯弯道道,沟沟坎坎,弯都快拐到爪哇国了,宝玉这破包子依然不顾千水万山,将话题拐了回来。古人诚不可欺,却不代表我命不由天的林玄玉会眼睁睁的,坐视不管。
果然宝玉又问表字。
《礼记.曲礼》有云:“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十五笄而字”,熟读诗书的贾敏自然再明白不过了,听贾宝玉如是问女儿,顿时怒不可竭,却见贾母只当孩童顽闹的,宠溺的眼神看着宝玉。只能硬生生将到了嗓子眼的怒气咽下,安抚着怀中有些不解的黛玉,黛玉扬起脑袋带着疑惑看着贾敏问道“表字?”
未待贾敏开口,林玄玉插话道“表弟,表哥也没表字呢,要不你也帮忙取个如何。”
宝玉听见林玄玉说话,立马转过身体,看着面前笑的阳光明媚、艳若桃李、莹白如玉的林玄玉,有些腼腆的说道“表哥,《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况林妹妹眉尖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两妙,我还没想好给表哥取什么表字好呢,好哥哥,要不等我想着了,再告诉哥哥也不迟。”
一边的探春笑道:“只恐又是你的杜撰.”
宝玉笑着反驳道:“除<<四书>>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
林玄玉笑着说道“既然表弟一时也想不出来,那不如等年纪大点再说可好?那妹妹的表字就此作罢,合该等着表弟帮我们一同再取可好?。
林玄玉心中暗道“母亲怕是对贾府最后一点眷恋也是从此时开始切断的吧,这样也好,免得以后行事起来碍着母亲面子,不便轻易下手。”
宝玉瞅了瞅黛玉又瞧了瞧一直同自己说笑,满脸笑意的光彩照人的林玄玉,笑着点了点脑袋。
王夫人瞧着将自己儿子半个魂魄,勾跑了的不男不女,邪里邪气的林玄玉,怒气直往上冒,宝玉给那个病秧子取个表字再合适不过的,那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有这样的殊荣,这个妖孽不识好歹,竟然不领情,还四两拨千斤轻松的化解过去了,落了宝玉的脸面。这不是等于在掴自己的巴掌么?见宝玉不争气目光紧紧焦灼在林玄玉身上,愈加对林玄玉厌弃不已,徒增了许多怒火,好好的一个爷们都让非男非女的妖孽带坏了。却一时也拿他没辙,挑不出理。
忽闻耳边突然传来声音,只见他摸着脖颈上的宝玉,扬着脑袋问道“表哥、表妹你们可有玉么?。”
王夫人对自家的宝贝疙瘩脾性还是了解一二的,老太太整日当他似眼珠子疼着,宠着,小祖宗一个不顺心,不满意,就会拿命根子置气,眼下,相同的情景前不久就发生过一次,即便再心疼宝玉,如今为了落贾敏一家子的脸面,压她们嚣张气焰,也只得狠了心肠不去劝慰他,任凭他折腾,暗自喜上眉梢。
林玄玉冷眼瞧着暗自窃喜的王夫人,眼中掠过讥讽的神色,不屑的瞟了她一眼,心中却暗暗惊觉,暗道声糟糕,没料到如今状况,只给了妹妹准备了玉带在脖颈中,脑中灵光一闪,一计浮上心头,面上却是对着贾宝玉淡淡一笑,说道“有的,你瞧,你妹妹脖子上不正挂的么?哥哥也有个玉。”边说着话还将腰带上系着的玉佩取下拿在手中给宝玉瞧。
贾宝玉拿眼睛仔细瞧了瞧林玄玉的玉佩,又转过身来看着林黛玉脖子上明晃晃的和田宝玉,笑着点了点脑袋。
林玄玉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惊无险的将这腹死胎中没有后续“有没有玉的”话题掐死在摇篮中,他半点也不乐意见到黛玉和眼前这个小包子联系到一块去,瓜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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