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而做出的努力……
在种种势力的博弈之下,一个全新的世界已经初初拉开了序幕。
百年已过,人世中兴,飞舟将成。
而谢蕴昭等人……也该真正离开这个世界。
在离开之前,她和卫枕流一起回到了故乡。他们去了交州,也去了泰州,去看那些与百年前并无差异的景色风光,也去一一分辨那些截然不同的新生事物。
谢蕴昭抱着花,自觉像个大号的散花天女。
她想了想,大大方方地将花交给旁边的人:“枕流你帮我拿着。”
卫枕流负着双手,微微一笑:“有什么好处?”
“好处就是……”
谢蕴昭仰起头,在他唇上一吻。他欣然接受了这个邀请,揽着她将这一吻延续至缱绻绵长。
“……这般好处,实在深得我心。”
他轻啄她的唇角,接过了烂漫花枝。道法护持下,这些鲜花能一直陪伴他们身侧。
“阿昭接下来想去何处?”
“再去其他地方看一眼。”谢蕴昭说,“顺便么,也将其他人接回来。”
……
十万大山。
百年前的永夜之地,而今已然是一片连绵青山。苍白的树木不见了,黯淡幽暗的角落也被阳光照亮;云雾横在山间,同任何一处山脉都没有区别。
大山之中,有许许多多蚂蚁似的人在前前后后,辛勤工作。
“离远些,远,远……好,预备——放!”
——轰!!
山体被炸开。
碎石滚落,烟尘乱飞。山体之中有深茶色的矿石露出,引得人们一阵欢呼。
“成功了!这里真的有!”
“探测得真准!”
“要给达达和阿拉斯减记一大功!”
几名凡人的工匠高兴不已。
在山间的大石头上,有一只苍青色的大狗端正坐着,头顶站了一只明黄的鸭子。
“欧呜欧呜!”
“嘎嘎嘎!”
在道法的作用下,没有任何凡人对“我竟然被一只狗和一只鸭子指挥”而感到奇怪。在他们眼中,那是两名知识渊博、能干勤奋的探矿大师。
阿拉斯减与达达奉命在十万大山中帮忙,教授凡人开采墨晶矿的方法。它们也喜欢山林的环境,成天玩得不亦乐乎。
当年愿力消失,对达达没有丝毫影响,但阿拉斯减失去了天犬的能力。
可对它来说,这似乎毫无烦恼。因为它还是能和师父、谢蕴昭、达达生活在一起,每天都能吃好吃的——嗯,上班的时候不能。
不能修炼愿力,那就继续修炼灵力。它还是快快乐乐的一只阿拉斯减。
达达更不用说。它可最喜欢指点别人了。
“达达,阿拉斯减!”
谢蕴昭落在树海之巅,笑道:“该走了。”
大狗和鸭子抬起头。
一个展翅,一个抖了抖皮毛。
云生雾绕,两只灵兽转眼消失。
剩下迷茫的工匠们呆立半晌,最后发出惊呼:“大师去哪儿了?!”
……
扶风城。
又是一年一度的瑶台花会。众商铺推出了各自的代表队,成日里在台上表演,吹拉弹唱、说书演戏,一个比一个心思奇巧。
其中有一个偏僻的表演台,四周观众寥寥无几,颇受冷落。
可台上的人却表演得兴致勃勃。
年轻的公子腰悬明珠宝剑,摇头晃脑地做出一副夸张神情,“哇呀呀”地冲着对面的老头冲过去。
“啊呀呀呀——老贼休得猖狂!”
对面的老者须发皆白,好似传说中的老寿星,长长的白眉毛简直快拖了地。不过他面色红润、中气十足,还能反手一个大鹏展翅,威风凛凛回道:“你这后生好大狗胆!”
两人就在台上缓缓周旋。
宛如一老一少两只斗鸡。
台下只有一名观众看得仔细。她身穿红衣,妩媚天成,正认真鼓掌,发自内心地感叹:“演得真好!公子真厉害,真君也好厉害!太精彩了!”
旁边路过的观众投来诡异的目光:美人是真美,可眼也是真瞎。这么浮夸无聊的节目,哪里厉害精彩?
但这三人完全沉溺于表演的乐趣中,怡然自乐得很。
远远地,从人海中走来一名负剑女子。她形容冷艳、细眉微蹙,步伐极快,游鱼般经过人群。
她不时自言自语:
“剑阵已经完全能自动运转,捕猎海鱼不成问题,可若要实现海底珍珠的大规模开采……有伤天和,不好,不若先发展珍珠养殖……”
她旁边跟着一名青年。他容貌俊秀,还带着几分天然的无辜之感,让人感觉很好说话。但周围见了他的人大多会朝他微微一礼,足见他在扶风城中颇受尊敬。
还有人上来套近乎:“顾先生,您上次说新制成的器具可以将织锦的产量提高三成?这是真的吗?”
顾思齐笑了笑:“我会安排人在三天后统一说明。”
那人一愣:“安排别人?可您不是一向亲自……”
何燕微停下脚步,干脆道:“我们要走了。”
“啊?”那人瞠目,还很惊慌,“您二位都是扶风城至关重要的大人,这这……”
“——燕微,思齐!咦,哥哥和真君也在?”
云端降落仙人笑语。
何燕微恍然:“时间已经到了么。”
顾思齐点点头:“走吧。”
戏台上的一老一少也停了对峙,台下的绝色女子遗憾道:“看不完了。”
他们都仰起头,见到那一双道侣立于云端,身边跟着一只大狗和一只鸭子。
“妹妹!”
“公子的妹妹和妹夫来了呢。”
“阿昭和枕流来了啊。”
“阿昭,许久不见。”
“谢师姐,卫师兄。”
海风忽然加强,吹得城中众人纷纷闭眼。当他们再度睁眼,只见阳光依旧,只唯独少了几个人。
“……啊呀!大师不见了!!”
……
平京。
叮叮当当。
叮叮当当。
凿木琢石之声不绝于耳。
本来已经十分巨大的平京城,近来又要大兴土木。据说规划的新城一直要延伸到三面环山的脚下,将北边蜿蜒流过的沉璧江也一并跨过,纳于新城之内。
郊外某座香火旺盛的小庙,也免不了受到这种声音的打扰。
香樟树木撑开树冠,在烈日下投出一片清凉。树下摆了一个算卦摊,摊边摆了一个躺椅,椅子上躺了一个用书遮着脸睡大觉的人。
另一名青衣少女坐在摊位后,蔫巴巴地趴在桌子上。
“好吵哦。”她抱怨说,“这么吵,都没人来算命了。”
躺椅上的人动了动。从书本下头传出含糊的一句:“没事,反正算不算命都养得起你。”
少女托着下巴,忧伤地说:“这是养不养得起的问题吗?这是没有人找我算命的自尊问题。”
椅子上的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那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荀——师——兄!”少女拍桌,“你想想办法,不要成天这么懒洋洋!”
青年稍稍把书拉下一点,露出一双眼皮半耷拉的懒散眼眸。他望着少女,无奈道:“我一直都这么懒洋洋啊,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不管,你起来干活!”
青年用一种死鱼般的目光望着上头的香樟树冠。
“那你先告诉我……这么多年下来,我到底有没有让你喜欢上我?”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吐露心声,还有点耍无赖,“如果你说喜欢,我就起来。”
“喜欢。”
荀自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好半天,他猛地弹坐起来。
“你……小川,你不能为了让我做事就骗我。”
佘小川瞪他:“什么骗?你好傻。如果不喜欢你,谁会跟你单独出门?”
荀自在傻了好半天,最后梦游似地傻笑起来。
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敏捷动作爬起来,一下抓起摊位上的摇铃,开始大声吆喝:“神机妙算,不准包退,天下难逢的算命机会来了!”
……这样真的有用吗?佘小川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结果居然真的有用。
不远处的台阶上,一名凝望了小庙很久的青年走了过来。
他穿得很好,眼睛明亮,就是显得有些风尘仆仆,好像是才从外地来的。
佘小川很期待地问:“你要算卦吗?”
青年迟疑一下,有些不好意思:“那个……算一卦,然后打听些事行么?”
佘小川立即失去了兴趣:“唉,你是想打听事情啊。你问吧,不算卦也告诉你。”
青年更不好意思了,拱手对他们一礼。
“请问二位,这里可是冰婵庙?”
“冰婵庙?”佘小川想了想,“也算是。这里是平京第一座冰婵庙,以前放了很多赵大人生前的物品。三十年前,皇帝下令在城南兴建了一座新的冰婵庙,东西都拿了过去,匾额也摘下挂在了那一边。这里的话,就是留给人烧烧香,祈愿自家孩子也能蟾宫折桂。”
她说得很详细。
那外地来的青年则听得很认真。
“原来如此,多谢道长告知。”他又行了一礼,“再请教道长,这附近可有香火售卖?”
“原本是有的,不过老板今天有事,托我们来做。”佘小川从桌子底下搬出一捆香,“十文钱一柱。”
青年要了三柱。
荀自在一直打量着他,这会儿忽然开口:“你家中与赵大人有旧?”
青年一怔,讶然道:“这……道长如何知道?”
“算出来的。”荀自在忍着没打呵欠,“你不会是交州卫家的后人吧?”
青年更吃惊:“我的确来自交州白城卫家。”
佘小川不免好奇起来:“赵大人百年前在平京为相,你们在交州,怎么会有交集?”
青年迟疑片刻,笑叹一声。他容貌俊朗阳光,生得天生和善、容易让人亲近。若是有百年前故人在此,也许会觉得他长得很像某个生活在平京城中最后又永远离开这座城市的人。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只是曾祖留下一份手札,其中记载,他老人家甚是仰慕赵大人,敬她能以女子之身,而成为一国之相。”他说,“我虽然不曾见过曾祖,却也很敬佩赵大人。此来平京赶考,我想替曾祖也上一炷香。”
两位道长点了点头,收了钱、给了香。
青年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一事:他在家中翻阅手札时,曾读到过,说平京城外有“小神仙”摆摊算卦,算得极准。传闻那是一名懒散的青年带着一名青衣少女,只在郊外,从不进城。
这……
他不由回头,却愕然地发现,刚刚还在香樟树下的算卦摊已经消失不见,那两人也不见了踪影。
唯有春风经过,留下一段莫名怅然。
……
宁州,剑宗。
海边停泊着一艘黑色的大船。
大船的造型十分古怪,呈现银黑二色,又装饰了许许多多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剑形装饰物。
此时,大船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起航。
阳光落在船上,被折射为无数炫目的冷光。
一众黑衣剑修立在船边,望着这艘大船,一个个都像快要热泪盈眶。
“真是太漂亮了!”
“这就是我毕生梦想中的飞船!”
“要是能坐着这艘船离开,我就算被雷劈也值得!”
“滚,乌鸦嘴!你自己被雷劈去!”
一众师兄弟齐齐开始殴打这名不靠谱的弟子。
唯二的女修站在一边。
她们默默仰望。
“师姐,我觉得剑宗的船……好丑啊……”
柳清灵一脸恍惚,差点握不住手中的笔。
蒋青萝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手里的鞭子。
“我觉得你说得对。”她缓缓道,“不然我去打碎这艘愚蠢的飞船,强迫这群剑修坐我们北斗的船吧。”
这句话她并未传音,于是立即惹来了一众剑修的怒目而视。
刚刚还在殴打同门的剑修们,此刻同仇敌忾、声嘶力竭。
“你怎么可以说我们的船不好看!”
“我们剑修的船天下无敌!”
“我们剑宗的剑修天下第一!”
一旁传来“呵”一声冷笑。
“说得对,你们剑宗祖传的‘找不到道侣’的能力也是天下第一。”
一众剑修那强壮的身躯陡然一颤。一个个顶天立地的汉子,面上接连露出了悲愤的神情。
“谁在说话?”
“石无患,果然是你!”
“你这个花心的北斗修士!”
“浪荡无耻,我们不屑承认你是个男人!”
他们纷纷声讨那名低头按玉简的青年,比刚才更加声嘶力竭。
等他们嚷嚷完了,石无患才悠悠抬头,又微微一笑。他本就生得俊俏多情,这般一笑更是要闪瞎一众剑修的狗眼。
他扬起手中玉简:“我在给道侣发消息,你们可以吗?”
剑修:……!!!
“卑鄙!”
“无耻!”
“下流!”
望着这一幕,柳清灵幽幽地叹气:“我当初竟然幻想能在这里找到灵感,我真是太傻了。”
蒋青萝安慰她:“没关系,你一直这么傻。”
“……”
一团云雾飘来。
“——石无患!柳清灵,蒋师姐!”
柳清灵大大松了口气:“可算来了!师姐快走,再待下去我眼睛都要痛死了!”
石无患放下玉简,仰首便看见那人飘飘然立在云端。
她和百年前一般无二,依旧是能让人一眼望见的清新丽色。
也仍旧站在那个人身边,好似永远不会分离。
他一笑,忽地大大伸个懒腰。
“还是去找我的森林更开心啊。好,外面新的森林,我来了!”
……
东海镇。
海边有小孩儿老老实实坐着,伸着腿,脸蛋红红地让年轻漂亮的方大夫给自己清理伤口。
方大夫一边教训他淘气,一边动作轻柔地给他包扎。
小孩儿心想:方大夫真好,谁有资格娶方大夫呢?方大夫不仅人好看、医术好、人品好,家里还是医学世家,条件也很好。
他的目光凝聚到了一旁的青年身上。
青年皮肤微黑,却是被海风日晒出来的健康肤色。他长得还不错,捕鱼的技术很好,也会读书写字。
小孩儿清清嗓子:“柯老师。”
“什么事?”柯十二声音凉凉,“背着我偷偷去叉鱼,想求饶几句逃过惩罚?”
小孩儿:……
糟,忘了还有惩罚。
唉,柯老师什么都好,就是太严苛,看人一眼就叫人瑟瑟发抖。
方大夫还是找个温柔的人在一起吧。
小孩儿默默地将自家捕鱼老师排除了候选人行列。
一无所知的柯十二则满意地点点头,认为小孩儿是知错了,正在低头忏悔。
“等你伤好之后,再好好练习。”他嘱咐道,“不要忘记我教你的技巧,也记着叫人看着你再下海。”
小孩儿乖乖点头。
方大夫有些奇怪地抬起头:“你不来看着他?”
柯十二笑道:“我要走了。”
“走……?”
“——柯师兄!”
海浪拍打海岸,海鸥盘旋鸣叫。
海滩上的方大夫和小孩儿瞪大了眼,看着人影不再的海滩。
“老师、老师难道被浪卷走了!”
方大夫一把抓住紧张得快哭了的小孩儿。
她回忆起家中传下的记录,喃喃道:“也许……是我们遇到了仙人。”
……
辰极岛。
一座十二桅的巨型楼船停在碧波海上。
北斗仙宗的九座山峰,正被人一一收起。
当他们离开之后,碧波海迷雾将散,这里将成为一处普通的岛屿……或许要更山清水秀一些。
谢蕴昭等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岛。
她拉着卫枕流,直奔天枢主峰。阿拉斯减和达达也在奔驰,达达还变成了凤凰,炫耀似地抖出了霞光。
近年新进的小弟子看见了,纷纷发出惊羡的声音,更让小凤凰得意起来。
“师父!”谢蕴昭说。
天枢峰上九分堂里,走出一个面色恍惚的年轻道人。
他披着雾灰色道袍,腰上悬着北斗掌门的信物,一张俊脸几乎要惆怅至落泪。
“太难了,阿昭,当掌门太难了……”他恍惚说道,“我当年为什么就被掌门师兄忽悠,接下了这个摊子?”
“以前别人当掌门,偶尔出出面就好。我当这一百年的掌门,真是操碎了心,什么都要管……”
九分堂中又走出两个人影。
一个是一米五的洞明峰主。她手里捧着一粒丹药,正劝他:“冯师兄,吃了这粒回能丹,你就不会这样疲惫了。”
冯延康差点落泪:“师妹,我是心累,是心累啊!!”
燕芳菲冷冷道:“打起精神,像个掌门的样子!”
冯延康:QAQ
还有一个却是执风。他的修为最近突破到了归真境,也正式接任了隐元峰主一职。
他手里捧着一堆玉简,井井有条地汇报:“掌门,开船在即,您还有这件事和这件事和这件事需要……”
冯延康沉默听完。
突然,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叫道:“我不干了,我不当掌门了!!叫王伯章滚回来啊啊啊啊啊!!!”
大狗和鸭子被他叫得震住了,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谢蕴昭笑得不行,只能扶着卫枕流的肩,说:“师父真是被王师叔坑死了。说起来……王师叔去哪儿了?”
卫枕流轻轻给她揉肚子。
“谁知道?”他也笑了,又望向那一座小小的山峰,也就是微梦洞府所在的地方。
“也许……”
五谷丰饶、蔬果处处的微梦洞府中。
池塘中有许多荷叶,荷叶下有许多游鱼。
一名散着长发、披着鹤氅的道人,正拿着钓竿,坐在池塘边钓鱼。
他青色的眼眸映着水波,泛出愉快的涟漪。
“啊——啊嚏!”
突然的喷嚏赶跑了即将上钩的鱼。
王伯章揉揉鼻子,自言自语:“师弟又骂我了。不过没关系。”
他再一次抛下鱼钩。
“他骂由他骂,我自来钓鱼~”
哼着小曲的掌门,变得更加愉快了。
风从他身边经过。
也从天枢主峰经过。
带着灵气的风拂过北斗九峰、拂过后山、拂过花鸟林木。它吹动碧波海的波涛,吹动云气缭绕,又渐渐上升,化为长风,托举着那艘巨大的楼船。
阳光从明到暗,又从暗到明。
当最后一名修士踏上甲板,楼船鼓起风帆……
谢蕴昭站在船头。
她往下看,看见无数凡人穿梭世间忙忙碌碌;往上看,看见云气由浓而淡,而阳光却愈发灿烂。
——起航!
然后阳光也终于消去,无数星子出现。
广袤的宇宙呈现在他们面前。
新的世界、新的旅途即将展开。
“枕流。”
“阿昭。”
他们握住彼此的手,一同面向全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