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二、
梦回故乡
一个千年过去了,热闹的红尘依旧翻翻滚滚。许多人、许多事都不存在了,唯有印象深处的一些东西还残存着。
一千年之后,会发生多少变化,没人知道。但一千年之前呢?那些曾经存在的事、曾经存在的人,曾经的一切?恐怕也没多少人知道了。
多少个梦里,还萦绕着上一个千年的事。
残缺的记忆碎片里,留下了一个个残缺的故事,残缺的人物经历……平原冬夜的风中,还呼啸着一个个已逝的故事;家乡的月夜,还照着那间间残旧的土屋;老榆树上,每年春天还结出串串碧绿的榆钱;槐树下的孩子们,还贪婪地采摘着大把的雪白塞进嘴里……
上一个千年,是谁爬上树摘榆钱、偷槐花?鬓角上斜插着野花的漂亮女子,是谁家的新媳妇?那个撅着屁股在夕阳笼罩的树下挖知了的孩子,还拖着长长的鼻涕;气呼呼的村妇,还在粗鲁地说着脏话满街找孩子;谁家的老母鸡丢了,泼辣的鸡主人还站在房顶上骂着难以入耳的粗话;生产队的破钟,还在风中悠然地晃动着,摇曳着岁月的锈蚀痕迹;疯狂的岁月里,我们的先人还站在主席台上接受着教育和批斗……
老家坟茔里安葬着的祖先,还有多少未了的心愿;每年清明的纸钱里,萦绕着多少后人的思念;一抔抔黄土里,埋下了诸多的旧事;一个个年轻的后生,在坟茔前跪下怀念先人时,还在揣测着先人的相貌和事迹。
那些已逝的岁月里,还有多少印象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上一个千年的事情,还能记起多少?
作家阿灰说过:“一切都过去了,只有我还留在原地。”
当一切都过去了,我还留在原地吗?
醉酒的夜里,醒来后看到的是异乡的月、异乡的风、异乡的天空、异乡的风物,腮边就有忍不住的泪水,在缓慢流下。
上一个千年、上一个千年,那些抹不去的记忆碎片,还在努力冲击着酒后头疼的大脑。
跳过了一个千年,我在异乡为异客,但故乡丝丝缕缕的藤蔓,还在缠绕着我,让我记得那贫瘠的土壤,那群在贫瘠土壤上曾经艰苦生存的人。
翻滚的红尘中,很多事情已经忘却,如过眼烟云;但半个世纪前的很多画面,却历久弥新。
在历史的长河里,或许,半个世纪前的东西,都还是“崭新的、很近的记忆”;但是,再过半个世纪呢?当城镇化的脚步越来越快,当“农村”已经不怎么存在的时候,还会有人记得生产队,记得用镰刀割麦子、用牛拉着石磙子打场、用木锨扬去纷纷的麦糠吗?
其实,现在农村的孩子,也几乎已经不知道这些事情了。何况百年之后、千载以下呢!
留下上一个千年的记忆吧,别让那些记忆再折磨着我已经非常疲惫的身心。或许,上一个千年的故事,还能唤起一些我们逐渐失去的一些东西,包括良知和思考。
再回到上一个千年,苦涩、艰难;再跨回去,一切又回到眼前——
皎洁的明月下,露华湿重,一栋栋古旧的土坯房里,鼾声隐隐。墙角的草丛中,虫声细密,远处偶尔的犬吠声,不时引起几声鸡啼。月华透过窗棂,照着还在吃奶的孩子脸上,熟睡的孩子,嘴角还拖着亮晶晶的口水。
故乡,在梦中,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