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心脏的人跪着朝他贡献出自己的心脏。
在尸山血海中,他依旧白衣翩跹,只是天上不断飘落血色的羽毛,叠落在他白色的羽冠之上,将白色染红,血一般的红。
音乐逐渐凛冽,他身上的血羽越落越多,越落越多,雨雪纷飞,万里冰封,国师道:“殿下,天意。”
蒙眼太子言:“天意。”
血色羽毛落了一身,宛若一身飞溅的鲜血,一阵丧钟传来,在国丧哀乐之中,国师道:“殿下,君意。”
蒙眼太子言:“君意。”
野风吹乱荒年,地上尸身横陈,流血漂橹,国师道:“殿下,民意。”
蒙眼太子言:“民意。”
国师踱步迈过地上血河,拿起装着血色绒羽的金匣,缓缓移至太子身前,身上掉落的血羽翩跹落地,在哀乐声中,他将匣子呈至太子面前。
匣子中不再是民粟,而是一顶黑金色的帝王十二冕旒。
国师道:“陛下,吾意。”
血羽遍地,贵人不及,衣袂光鲜。
在悲怆激昂的乐曲声中,似有万千怨声,“恨——恨——恨——”
蒙眼新帝言:“谁人呼恨?”
国师并未取下新帝眼前的绸缎,答:“无人呼恨——山呼万岁也。”
耳边怨恨声霎时变成了漫天的万岁万岁万万岁。
俄而一人高呼,俄而百千人高呼,悠远飘渺,声音绰绰。
台下之人无不汗毛耸立。
-
红金帷幔再次落下,将新帝的身影给遮蔽。
后面画面一转,朝堂庙宇,风起云涌,弹劾斥责声潮水般涌来。
手捧心脏的人宛若化作索命的鬼魂,亦步亦趋跟着那沾染血羽的纯白身影。
幼小的、青稚的、浑厚的、苍老的。
数重声音汇于一处,密密匝匝如江如海。
“欺君罔上——”
“戕害皇族——”
“滥杀无辜——”
“罪贯满盈——”
“恨——恨——恨——”
身后鬼魂紧随,风中携着无数陈罪的怨声。
国师没有回头,但脚步愈发沉重,犹如脚上戴上了枷锁,最后迈不开步子,跌倒在矮阶下。
但他仍旧朝上伸出手。
朝那被红金帷幔遮住的身影伸出手。
只是这次手上没有鎏金方匣,只有一颗血红的心。
他向他的陛下献出自己的心脏。
清润的嗓音极尽缠绵,他低声唤道:
“陛下——”
“臣有罪。”
红金帷幔再次拉开,门内之人换上一身黑金龙袍,金色绸缎已然被摘下,帝王威严的十二冕旒却如同绸缎一样,隐隐遮住帝王的眉眼,让人看不出悲喜。
新帝坐于高堂,俯视跪地的国师。
国师抬起头,起初是满眼欢心,而后又转为悲凉,他嫣然一笑,看向新帝的目光缱绻又温情,仿佛是在同自己的心爱之人做最后的告别。
一阵陈词状之后,国师行了一道君臣之礼。
“恳请陛下全吾所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准。”
“祈愿吾皇千年万岁,太平无忧。”
罪臣情词恳切,新帝眉目恸然。
是君臣之别,却又如同情人之别。
十数年对视浅笑仍记,而今情埋长阶不见君。
朝堂血雨冲刷白衣残骸,恶鬼附疽,怨声震天。
罪骨及地,血肉铺路,万履践踏无声处。
明月夜,高堂庙宇,新帝歇处。
一阵悠远寂冷的古琴声传来,新帝垂眸抚琴,白玉古琴色泽莹润,如同葬入长阶的那抹白。
倏忽,琴音骤入袅袅箫音,随后一白衣青年从天而降,悬至半空,衣袂翻飞,吹箫鸣琴,相和成曲。
台下突然爆出一阵惊呼声!
因为她们发现,这并不是配音,而是现场合奏!
琴箫合奏,袅袅依依,幽深缠绵。
一曲未罢,萧声先歇,白衣青年自空中落地,落于高阶之上,衣袂蹁跹,翩然而舞。
旋踵掷袖,长袖飞扬,舞姿神秘轻盈,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看得人屏息凝神,不敢高语。
忽而凌空轻踏——
场上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就见青年踏空飞舞,白色绸缎飘逸芊芊,却又似茧捆缚。
飞舞到天上的白衣青年于半空中而舞,如履平地,在旷远的琴音中不断起舞。
银发飘散,芙蓉笑颜,如同被禁锢的琉璃美人,但却在琴声中得到了自由。
琴声停歇,空中的美人消失不见,他起舞的地方开始飘落片片洁白的绒羽,似雪一般的纯白。
帝王兀地站起,沿着长阶而下,站在那片飘零的羽毛中,试图去抓住一羽,但无一都从他的手中溜走。
此时空中又传来一阵箫音,袅袅绵绵,呜呜咽咽。
宛若是回光残影,白衣青年凌空而立,垂睫吹箫,仿佛在完成未成完成的合曲。
天外之音,飘渺虚幻。
帝王抬眼寻觅,冕旒晃动,萧音消散。
白衣青年在他身边环绕飞舞,但他好似无法看见。
他上一阶,他亦上一阶,他下一阶,他亦下一阶。
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追逐谁,谁在寻找谁。
像是追逐,又像是逃避,又像是捆缚不许逃离。
分不清,他们分不清。
魂飞魄散,萧音永寂。
雨夜之下,丧钟长鸣。
“陛下——”
“殡天——”
云销雨霁,春和景明,泰山崩矣。
-
幕布拉下,台下掌声震如雷鸣,经久不息。
待到幕布重新拉起,演员们相携鞠躬,以示完结。
正中殊色帝王执起白衣青年的手,神色缱绻,笑意正浓。
他们终于追逐到了彼此,台下观众如此想着。
等到主持人上台,有些人才回过神来,擦了擦脸,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了泪,只觉鼻尖酸涩,泪意绵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