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出世的心意。
王维别业的入口,在一小块较为开阔的空地上,那里杂花野草生得非常茂密。小径没入其中,尽头是一座简单的木门。两根圆木分开树立作为门柱,丈二处又架设几根横木,人字形支了一座草亭。柴门,用去皮的荆条编制,年深日久,木色渐渐有了几分枯意。
右边的门柱上系了一个碗大的铁铃铛,铃锤下端系了一根细长的草绳。
门庭,十分的简单朴素。
要说这王家本也是河东望族。只是王维生性淡泊,后来习画学诗,没有沾染门阀子弟惯有的奢靡游侠之气。近禅之后,愈发的安素旷达。是以,这庄园经营许久,也只是更加幽朴归真,不见半点的艳俗痕迹。
二人拉马近前。那小仆见得公子眼色,去摇动细长的草绳。惊起一只灰色的松鼠,滑下木柱游入了草丛。铁铃声,悠远清扬,在山谷里流转回荡了好一阵子。
应声而来的是一个十一二岁的童子,留着桃形刘海儿。童子一见来人,十分欢喜。因为,每当这位公子来的时候,就会有上好的酒食瓜果享用。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童子接过公子手里的缰绳,招呼着大家入内,和小仆一起把马匹安顿好后,早已按耐不住,赶忙兴冲冲取下公子带来的包裹箱笼。
此时,已经能看到一处临湖的屋舍,旁边一块巨石,刻有“鹿寨”二字。走到近前,能看到旁边的一处小小渡头。一叶扁舟系在湖岸。
“老居士就在竹里馆。我们直接过去就好。”童子一脸稚气。
公子点头上船。吩咐小仆帮童子一起撑船过去。
湖,不大。只是兴之所至,没有砌筑环湖的路径,任由野树疯长逼压湖面。
竹里馆,是一座“榭”,竹木搭建,茅草棚顶,只有三面围合,临水一侧探出湖去,装了低矮的栏杆。又因馆舍两侧种了许多的毛竹,因而取名竹里馆。
铃声响起的时候,王维正躺在临湖而设的一张胡床上,身前是一张百年的古琴。他并没有弹琴。入秋了,黄昏时,山中的凉气来的更早一些,万物清冷,他正独自伤怀。
他受贬斥后,来的人就少了。来时摇铃的要么是朋友,要么是来送菜送粮的山民。这么晚了,应该是朋友。便嘱咐童子去接引来。
已是晚饭的时候。
浪荡公子推开门,大步进到馆内。不和主人搭话,先嘱咐了小仆和童子取过箱笼包裹,里面有两具精美的竹编食盒,装着在西市小仙居买来的卤牛肉、烤羊腿、酿驼峰、清蒸火腿,还有胡饼、馒头;一具竹笼里装着马*葡萄、哈密瓜等果物;三只皮囊里装着西域来的葡萄酒,战乱年代,这些葡萄酒尤为的珍贵。
公子吩咐小仆和童子帮忙,把熟食热好,瓜果洗好摆在盘里,酒也给各自斟好,这才招呼王维过来坐下。
“郭兄弟,还是那么豪爽!”王维任由他们操持着,看上去很享受的样子。
原来这位浪荡公子姓郭。
“哈哈哈哈,同豪爽人且豪爽!老哥请用!”。公子边说,边指了指桌上的酒食。
王维先是看了看那些葡萄和哈密瓜,微笑着说,“这些葡萄和哈密瓜不像是西域进贡的!”
“哈哈哈哈,自然不是。这些是我路过灞河苑的时候,让七宝进去偷摘来的!如今叛乱的事早已传遍番邦,去年那些番国就没来朝贡,今年的也还没到,怕是来不了。皇帝都吃不到西域进贡的葡萄呢。”
灞河苑在灞河东岸,是李唐皇家的田产。后来专门为皇家培植葡萄、哈密瓜、石榴等番邦的果物。虽说都是西域请来的农师,毕竟水土不同,结出的果物,大小色泽也差很多,口味也差一些。如今战乱,那灞河苑的守卫都去了前线,只留了几个老叟。因此被主仆二人钻了空子。
“哈哈哈哈,这等事,也就你这个浪荡公子做得。也亏你如此,才叫得浪荡公子!”王维听完也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都不是拘小节的人。王维虽是居士,对酒肉也能乐在其中。小仆和童子也在案前,边吃边为两人斟酒。几个人吃喝的很是快活。
几回酒肉下肚,山中落起了雨。湖面上灯光照过的地方,可以看到轻轻的涟漪。
此间真是快活啊!姓郭的公子想着。长安城里以前只是喧哗,现在重建着,更多了许多的嘈杂。一座小小的山谷里,竟成了世外桃源。
“咦?老哥有新画作成?”这时,他忽然瞥见墙上一幅画,便摇身起来,端着酒杯踱到画前。
画中大雪纷飞,一个人安卧于中堂。
画的是《袁安卧雪图》,袁安是东汉年间的名士,家境贫寒。隆冬时天降大雪,他只安卧家中。走访的官吏问他如何不出去乞食。袁安说,如今天降大雪,大家都难有口饱饭吃,不想去给别人带来麻烦。那官吏以其高洁,保举孝廉。
袁安因此成了历代士人心中安贫守节的榜样。许多名家都有画过《袁安卧雪图》传世。
王维也跟着举杯站起来,斜眼笑看着郭姓的公子。
姓郭的公子没看多久,便看出那画中的惊奇之处。原来,那画中竟还有两株繁茂的芭蕉。芭蕉本是岭南之物,于隆冬大雪中绿意葱茏,是人间没有的。
公子不由心下一震,转瞬又拍手惊呼,恍然有所醒悟,惊呼道:“妙绝。妙绝。这雪中芭蕉堪称千古妙绝!”
“是啊,裴秀才早你几日看到这幅画,也叫它雪中芭蕉,倒是忘了那冻着的袁孝廉!”王维说笑起来。
后来,王维这幅《袁安卧雪图》也真以《雪中芭蕉图》为名流传后世,袁安成了配角。
二人落回座中,酒已没了。公子拿起空空的酒壶,斟在两人空空的杯里。二人举杯痛饮。
王维心中大喜,知道他是真的懂了。脸上流露出难得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