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卡车里的两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可表面上安分,两人的心思却不尽相同。
一个是彻底地不想说话,觉得与军方的人交谈无疑是越说越错,于是索性闭嘴,一副要沉默到天荒地老的样子。
至于另一个则是在绞尽脑汁地想跟对方说上话,方才的调情过于失败,这人不能忍受自己被人这样无视,于是打定主意要一鸣惊人,于是在蓄力。
最后还是外头传来的笑闹声打断了两人的沉默,窦怀叶闻声朝窗外望过去,只见对岸的沙滩上多的是人聚集在一起,明亮的篝火被架起在人群中,人们手握着啤酒吃食,共同欢庆着第二个战中新年的到来。
窦怀叶默默收回了目光。
男人看着她不发一言的样子,觉得美人落寞,正是自己发挥的好时候:“怎么了?是不是羡慕人家?我也带你去个热闹地方怎么样?”
却没想到小女儿听到这话带着些轻蔑地笑了:“国难当头,也多的是对此漫不经心的白眼狼。”
男人被这苦大仇深的语气吓了一跳,心里不禁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也是“白眼狼”中的一员,在回顾了自己两年来的行径之后,他觉得自己就是属于对外事漫不经心的那一类。
反正他身份高贵,没道理与那些亡命徒一起上前线卖命,他刚刚军校毕业就得了上尉的军衔,也从没体会过从底层开始摸爬滚打的辛苦。男人心知肚明自己的幸运,可也从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是今日被人当众说出来,虽然不是针对自己,男人多少还是觉得有些难堪。他眼神不善地转头看向这个倒霉女人,语气不满:“这么假正经干嘛,这不是因为新年大家才高兴点儿嘛。”
窦怀叶也有点生气起来,她原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忍气吞声也不过是因为害怕军队的那柄枪杆子,此刻面对着这个军官不像军官,瞎子不像瞎子的无赖,话到嘴边竟是再也压不下去:“我不是说迎接新年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这样聚众大肆庆贺不太好。”
男人一转方向盘:“有什么区别。”
窦怀叶瞧着男人满不在乎的样子,顿觉他就是白眼狼中的一员,于是觉得跟这人白费口舌的自己才是蠢货,再一次闭上了嘴。
男人却依旧不依不饶:“难得的新年,你不想去放松一下?”
窦怀叶连接都不想接这句,可是内心深处却还总是存着对穿军服的一点恐惧,于是看了眼渐渐变暗的天色,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他一句:“太阳快下山了,你把墨镜摘了吧,安全一点。”
男人的心思因为她一句话而雀跃起来,虽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可这是与窦怀叶相处的这大半个小时以来她说过的第一句软话。
卡车在这时从岸边公路驶入了跨海大桥,落日还残留了最后一点金光在泛紫的海平线上,失去了热度的海风吹拂在窦怀叶的脸上,冷得她打了一个激灵。
窦怀叶小时听家中老人说过,日落时分,也是妖魔鬼怪横行的时刻。手无寸铁的人类心甘情愿地被鬼怪蛊惑,双手奉上自己的灵魂。
仿佛是受到妖精蛊惑似的,窦怀叶转过头,眼光落在了轻扬起嘴角的男人脸上。
被美丽动人的女人关心总是令人欣喜,更何况眼前的这一个是拥有倾国倾城之姿的。梁浅从善如流地伸手摘下了墨镜,桃花眼飞扬在半明半昧的暮光之中,状若女子一般秀丽的面貌带着蛊惑人心的笑容,仿佛志怪小说中披着人皮的妖精,等待猎物一脚踏进他的陷阱。
梁浅笑得满面春风:“窦怀叶,我带你去吃饭好不好,就算为刚才的失礼赔罪了。”
窦怀叶觉得荒谬。
她原本是再循规蹈矩不过的人,黑白的世界井然有序地在她周围行进。仿佛从那人离开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如同一节脱轨的火车,开始朝着荒谬的方向狂奔而去。生活的轨迹于她而言成了一团胡乱缠绕的线,不知源头,不见结果。
而梁浅,就是这荒谬生活中的顶峰。
就如同现在,她坐在灯火辉煌的顶层餐厅里,被流光溢彩的水晶灯晃花了眼睛。梁浅坐在她对面,礼数周全地为她斟酒。
她伸手挡住了他递过来的酒杯:“今天晚上还要继续工作。”
梁浅便退了回来,分毫没有要逼女士喝酒的意思。即便是从前他还是个混蛋的时候也没有逼迫女人的习惯,与生俱来的个性让他觉得欺负女人太过掉价。
只是嘴上少不得要占便宜:“我记得从前小美人酒量不小啊,现在怕是年纪大了粘不了酒腥气。”
窦怀叶瞪了男人一眼,却罕见地没动手也没动嘴,只是默默喝了一口茶。
梁浅自知讨了个没趣,于是捧起菜单悻悻然地换了个话题:“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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