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关于数学系的流言蜚语就没断过。
岑路一反常态,虽然拉不下老脸主动去打听,这两天都是伸长了耳朵听着学生与同事间的窃窃私语,生怕漏掉一点关于黎昼的后续消息。
可惜谢星垂向来嘴巴很严,他手底下的人更是如此。于是同事之间流传的故事版本大多不太靠谱,甚至还有人说其实整件事情都是岑路设的局,他早看尾巴翘在天上的黎昼不顺眼了。
岑路听到这种说法简直是哭笑不得,却也没那份心思去辟谣,他深知人言可畏,越解释便往往会被描得更黑,不如随时间流淌,让他们自己慢慢觉得没趣。
岑路今日破天荒头一遭,提早到了课上,其实主要是因为他提心吊胆地想要确认那孩子有没有听他的话。岑路早早地就站在了讲台上,教室里的人便显得更少了。他环顾一圈,没有发现那女孩子的身影,暗暗松了口气,接着目光垂下,落在了坐在第一排的周浦深身上。
他与平日里不同,没有坐在角落里反倒是大大方方地坐在了第一排中间,没有穿军装。岑路有意评判少尉的私服品味如何,于是多看了周浦深两眼。
深蓝色的衬衫熨贴地包裹着那人健壮挺拔的上身,胸口的口袋里安置着一方整整齐齐的白色手帕。周浦深没在看他,睫毛又黑又长,垂下来盖住了眼睑,似乎正在聚精会神地盯着桌上。从讲台上看下去只能看见他带着腕表的手正在不慌不忙地写着什么,岑路眯了眯眼,猜测他是在复习上节课的内容。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岑路有些心痒痒,便在离周少尉不到一尺的距离里,光明正大地抽出了花名册偷看人家之前的成绩。却意外地很好,所有的作业都接近满分,至于那次被人骂惨了的期中考试,周浦深也做对了三道中其中两道题。
岑路抬手用书遮住了花名册,不让少尉发现自己此刻的一点小心思。一边感叹看来前两年前线真是战事繁忙,这么聪明的人都没有时间来上大学。
说实话,如果不是上了前线,以周浦深的身份,是断断没有机会在帝工大就读的。岑路与军方交情不浅,也自然清楚,被送去前线的大多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而周浦深对自己没有上过大学这件事似乎十分在意。岑路想着,要不找个什么时间给他单独开开小灶吧。
思绪漂游间周浦深却突然抬起了头,看见岑路已经来了,便低头朝他微微示意。岑路还礼,却发现今日周浦深的神色有些不对,那双黑瞳中带着担忧之色,却又隐忍不发。
岑路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上课铃便响起来了,于是只得作罢。
周浦深看见那支在水杯里养着的黄玫瑰时,白皙的面庞上有些发红。
他一手握住了卷成筒状的作业,将其捏得有些皱,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
坐在办公桌后的岑路看见男人走进来,冲他笑了笑:“来了?我知道,现在是答疑时间。”
岑路把他的台词给说完了,周浦深有些不知所措地搔搔后脑勺,心底却也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今天没有押送岑教授的任务了,如果岑路赶他走他也不能留。
现在看来,岑路并没有这个意思。
岑路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随着他的视线瞟见了放在窗台上的那支玫瑰花。经过了几天摆放,玫瑰已经不如周浦深刚刚带来时那般娇艳欲滴,灰败的深黄色慢慢蚕食着粉嫩的花瓣,使得整朵花都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岑路笑笑,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我这里没有花瓶,就用水杯代替了——你的花挺漂亮的,谢谢。”
自己那点不能言明的小心思被人猜中,周浦深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那天来岑路办公室时他不敢光明正大地给他,于是便趁他不注意放在了打开的窗台上,原本想着要是被风刮下去就好了,岑路也不用知道。
可是他还是知道了,而且还将它这样完好地养了许多天。
周浦深尽力借助专业素养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从前在前线打仗时,消除自己的一切气息是家常便饭,如果他也像现在这幅心浮气躁的模样,早已经死了几百回了。
周浦深在岑路面前坐下来,刻意回避了岑路刚才的话:“我想问问这题。”
岑路自然是无法判断专业军官的呼吸频率的,闻言也忘了花的事情,只是认真地看了眼周浦深手里的题,接着若有所思地拿起粉笔,直接在身边黑板上开始演算起来。
“这题的关键其实是找对梯度……”岑路开始滔滔不绝起来,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一般,眼睛里闪着动人的光,周浦深望着他,只觉得自己不在他的眼里,甚至周围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
世界上,就只有那一支粉笔,和一块黑板在他眼底,而已。岑路的大脑就仿佛是充满乐趣的伊甸园,他不需要任何外来的交流,他只需要自己,只需要一个给他与自己交流的契机。
只是那道题很短,片刻后他便不得不再次回到这个肮脏满地的世界,面对别有用心的目光。周浦深黯淡了眼神,心底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不好意思岑教授,这道题太简单了,浪费你时间了吧。”
在岑路的目光里周浦深咳了一声,改口:“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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