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时,崇祯忽然又说道:“高阁老,朕还有几句肺脏之言要与你说。”
高弘图拱手说道:“老臣洗耳恭听。”
崇祯说道:“那日在玄武湖泛舟时,朕与高阁老你有过关于国策的争论,这两日朕又有了些新的想法,想要再度与你探讨一二。”
高弘图道:“圣上这是终于想明白了吗?”
“朕是这么想的。”崇祯不置可否的道,“以文制武有以文制武的好处,但是文武并重也有着文武并重的优点,朕以为两者缺一不可。”
听到这话,旁听的文官缙绅士子便一下子竖起耳朵。
什么情况?不是说好了审案的吗?怎么讨论起国策?
且还是“以文制武”和“文武并重”这样的重大国策!
这下不光是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一脸懵,便是袁彭年、刘正宗和李景濂也懵掉,朱由检是在搞什么鬼?在这种时候跟恩师讨论这个?
别说袁彭年他们仨,高弘图也一样有些懵。
因为那天在玄武湖中,崇祯确实与他说起过这个。
高弘图甚至有些怀疑,崇祯该不会真不打算追究了吧?
当下高弘图拱手说道:“两者缺一不可么?老臣愿闻其详。”
“以文制武可以杜绝武臣篡权及藩镇割据,但是也会导致中原王朝武力孱弱,对周边蛮族失去震慑力,文武并重可使中原王朝对周边蛮族保持震慑力,却又避免不了武臣篡权以及藩镇割据之祸,此二者各有缺点却又各有长处。”
“若是可以兼采其长,则可以扬长而避短。”
“然而又该如何扬长避短呢?朕是这么想的。”
“何不将文官武将体系分开,令两者互不统属。”
听到这里,高弘图竟然也听进去,问道:“怎么个分开法?”
崇祯说道:“文官体系归内阁总管,官员之选拔、考核、罢黜悉由内阁裁断,各省各府各州县之政令,也一律交由内阁来总理,皇帝不得加以干预。”
“武将呢?武将考选不归于兵部?”高弘图竟然有些神往。
皇帝不得干预内阁的施政权,这不正是他们孜孜追求的内阁?
“不归兵部。”崇祯一摆手说道,“兵部只负责建,似徐州等遍布大明各省的镇台,交由兵部考核并校点,但是兵部没有调兵之权。”
“武将归于皇帝统管,内阁不得过问。”
“遇到有对外征战时,皇帝从大明各省镇台调兵,交由武将统率,对外征战。”
“战事结束之后,镇兵归于各省镇台,武将也会归于朝廷,如此一来,武将便不能与镇兵长时间相处,便可免于藩镇割据之隐患。”
听到这里,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已经是一片哗然。
太意外了,太突然了,圣上冷不丁提出这个,真没准备啊?
高弘图也完全被吸引,因为崇祯的这个提议着实让他惊艳。
当下高弘图接着问道:“圣上方才说对外征战,这个发动战争的权力归于内阁还是归于皇帝?还有钱粮是由户部出还是从内帑出?”
“这要视战争的性质。”崇祯道,“若是大明遭受外敌入侵,或者发生了叛乱,战争的发起权归于皇帝,但是钱粮由户部支出。”
【注:写到这正好四千字,但是在这断了估计会被寄刀片,所以还是接着写】
“若是大明对外开疆拓土,则战争的最终发起权归于内阁,没有内阁的允许,皇帝无权发动对外征战,另外对外征战的钱粮由皇帝内帑支出,相应的,对外征战所获的钱粮也统归皇帝内帑支配,内阁不得争夺。”
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开始急速的盘算。
抵抗入侵和镇压叛乱的战争权归皇帝,这没什么。
对外征战的发起权归于内阁那就很好,这可以有效的遏制住皇帝的个人野心,避免帝国因为穷兵黩武而陷于崩溃。
崇祯说到这里也开始变得有一些激动,霍然起身。
一边在屏风内踱着步,崇祯一边又道:“高阁老,这只是朕的一个粗略想法,还有许多细则需要完善,眼下史阁老自我罢职在家,内阁缺人,明日你便回内阁来主政吧,协同解阁老还有路阁老将细则完善……”
可能是因为说得太过激动,居然一下踩灭了蜡烛。
屏风内突然之间就暗下来,接着响起崇祯啊呀的一声低呼,似乎踩空摔倒了。
“万岁爷!”黑暗中响起高起潜、卢九德的尖叫声,还有兵器出鞘的铿锵声,不用想都能猜到肯定是几个夷丁男爵拔刀警戒。
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心下一紧却不敢动。
黑暗中还响起高弘图关切的问候:“圣上,无碍否?”
“朕无碍。”崇祯的声音很快响起,“众卿休要惊慌。”
片刻之后,屏风内的蜡烛再次亮起,只见崇祯已经坐回位置,身后的那几个夷丁男爵也已经收刀归位。
“圣上无碍便好。”说话的是高弘图。
说完之后,高弘图也坐回自己的座位。
从屏风上的投影,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看得很清楚。
停顿了片刻之后,崇祯又道:“高阁老,你该不会因为弑君一案而对朕心生怨怼,因而不愿意回内阁视事吧?”
“圣上,老臣……”高弘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
高弘图似乎被崇祯感动到了,不过大家觉得也正常,出了弑君谋逆这种事,圣上还能如此信任高阁老,高阁老是该感激。
到了这时,辟雍外的刘正宗、李景濂陡然脸色大变。
“恩师!”李景濂陡然大喝道,“恩师,须畏人言哪!”
听到这,甚至包括袁彭年在内,所有人便齐刷刷看向李景濂。
然而屏风内的高弘图却丝毫不受影响,突然就避席跪倒在地,连连叩头道:“圣上,老臣有负圣恩,老臣委实有负圣恩哪……”
崇祯连忙上前想要搀起高弘图:“高阁老何须如此哪?”
“恩师,须畏人言!须畏人言!”刘正宗也跟着大吼,“恩师,须畏人言哪!”
然而已经没有用了,高弘图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哽咽着说道:“今闻圣上这一番肺腑之言,老臣这也有一番肺腑之言要说与圣上听。”
听到这,袁彭年终于也反应过来,瞬间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
“恩师!”袁彭年就没有刘正宗和李景濂那么讲究,直接喝道,“还请慎言!”
然而已经晚了,高弘图已经哽咽着说道:“圣上哪,杜宏域于扬州弑君谋逆,还有此前左光先栽脏陷害马鸣騄以及詹仰之,皆是受罪臣所指使。”
“什么?”这下就不再是哗然,整个辟雍都骚动起来。
这也太突然了,这也太意外了,高弘图这是良心发现了?
袁彭年、刘正宗还有李景濂更是快疯掉,拼命的想要挣脱控制。
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似乎也有骚乱迹象,但好在外面广场的勤王士子迅速做出反应,排成队冲进来,一下就控制住了局面。
屏风内,崇祯似乎也是懵掉了:“高阁老,你到底在胡说什么呀?”
“圣上,罪臣并未胡说。”高弘图叩头道,“罪臣所说都是实话呀,杜宏域和左光先都是受老夫指使,栽赃陷害与弑君谋逆者皆是罪臣,但是罪臣这么做并非为一己之私,而完全出于一片公心,罪臣是担心圣上会穷兵黩武祸及大明国祚延续,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是今日听闻圣上一片肺脏之言,罪臣方知自己错了,而且大错特错……”
说到这,高弘图已经泣不成声,似乎真的是连肠子都已经悔青掉。
“可是,可是也不对啊。”崇祯似乎还是有些不信,“杜宏域说是袁彭年指使。”
高弘图哭着说道:“圣上,袁彭年乃是罪臣门生哪,杜宏域确是受袁彭年指使,但是袁彭年却是受罪臣指使。”
“高弘图,你是疯了吗?”这下袁彭年再也忍不住,恩师都不喊。
“你是要把我们儒家先贤几百年的努力毁于一旦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会让文官治国的大计毁于一旦啊?”
“知不知道弑君是多大罪过?”
“你还指望朱由检会大发善心放过你吗?”
刘正宗和李景濂这会也是完全丧失理智,跟着怒吼。
“高弘图,你是老糊涂了吗?你怎么可以湖涂至此?”
“高弘图,朱由检的这种鬼话你也相信,这只是他的攻心之计哪!”
“老匹夫,高弘图你这个老匹夫!”最后一击却来自左佥都御史左光先,这位老官也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声色俱厉的道,“如此简单的攻心计你竟然也窥不破,我左光先真是瞎了眼,听信你的蛊惑去栽赃陷害马鸣騄和詹仰之!我好恨,我真是好恨哪!”
听着左光先和袁彭年他们三个在那控诉高弘图,旁听的官员缙绅士子都傻了。
这也太劲爆了吧?这么说来,高弘图指使左光先栽赃陷害马鸣騄和詹仰之是真的?高弘图指使袁彭年,再假借松江游击杜宏域弑君也是真?
然而像姜曰广、张有誉等东林党人却脸色煞白。
在一片吸气声中,辟雍四周的蜡烛次第亮起来。
紧接着,明堂中央的四面屏风也被人次第撤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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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