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又把目光转向官道。
只见六千多个勤王士子排开好几里长的行军队列,正在八百夷丁的监督和喝斥下,冒着磅礴大雨深一脚浅一脚行军。
这个时候就看出世家子弟和寒门士子的区别来了。
那些寒门子弟虽也辛苦,但是大体上还能够应付,一个个都跟傅山一样把布鞋脱下来挂在脖子上,光着脚往前走路,因此走得并不是很费劲。
但是那些世家子弟大多都穿着皮靴,也不愿光脚,然后进水之后就变得十分沉重,一脚踩进淤泥里半天都拔不出来,因此一个个走得很费劲,而且不一小心就会摔进泥坑里,再爬起来时就是一身泥水,简直狼狈到极点。
顾杲、吴应箕他们几个就是这样子,肺都快气炸。
这跟他们预想之中的北上行军之旅,差得也太远。
他们预想中的北上之旅,应该是几千个士子一路吟诗作赋,一路游山玩水,喝着小酒就到了徐州,最好还有名妓给他们唱个曲。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们残酷的一击。
哪有什么吟诗作赋,哪有什么游山玩水?
传说中的国难戏班也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有的只是冒雨行军,有的只是泥淖深陷。
顾杲忽然有些后悔,或许真应该听侯方域他们的?
方以智却在不停的鼓励着顾杲他们几个:“坚持住,那些寒门士子能做到,我们也一样能做到,我就不相信了,我们还会输给他们?”
一边咬牙切齿说着,方以智一边也索性将皮靴脱下。
然后学着寒门士子的样,拿草绳将皮靴系在脖子上。
正走着,冷不丁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响起一声:“密之兄。”
方以智急回头看时,却看到郑森从他身后追了上来,只见郑森也跟他一样,将皮靴脱下来挂脖子上,光脚走路,因而颇为轻松。
“大木兄。”方以智向郑森回了一揖。
对于郑森,陈贞慧他们这些复社公子其实并不待见。
这就涉及到鄙视链,陈贞慧、顾杲他们的父辈或祖辈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他们也是真正的官宦子弟,郑芝龙是什么鬼?也配跟他们的父祖辈相提并论?郑芝龙不配跟他们的父祖辈并论,郑森也就入不得他们眼。
这些世家子中,唯一例外就是方以智。
方以智这人没什么门弟观念,反而对一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以及物事感兴趣,比如最近这段时间,他就迷上了红夷盖伦船。
只要一有时间就找郑森问这个问那个。
当下两个人又探讨起盖伦船上的船帆。
“大木兄,你说红夷盖伦船上的风帆没有竹竿骨架?”方以智有一些费解,“没竹竿骨架将风帆撑起,又如何鼓风而行?”
“真没有。”郑森道,“红夷盖伦船一般有四根桅杆,前面两根主桅挂横帆,就是长方形的风帆,后面两根副桅挂三角帆,竟也能鼓风而行,其速度不比大明帆船稍慢,转向之灵活甚至尤有胜出,着实是令人费解。”
方以智道:“有时间得见一见。”
不把这个原理闹明白,方以智就难受。
说白了吧,这位公子哥仍保留着幼年时的童心。
遇到闹不明白的事情或者物品就要问个为什么?如果不巧没有人能够解答,他就会自己想方设法求解,直到把问题搞明白。
不过,方以智的求知目标只是笼络的知道脉络。
比如帆船,他只要知道盖伦帆船的帆船真没有竹竿骨架就可以了,然后就会把盖伦帆船的横帆以及三角帆大致的描述一下,这题就算解了。
至于风帆所涉及到的流体力学,还有风力以及海水作用于龙骨的反作用力,两力叠加可以产生一个让帆船逆风而行的合力,方以智就没有兴趣继续深入研究,说白了,方以智的求知只求知其然,而不求知其所以然。
正说话间,天色逐渐暗了下来。
早就疲惫不堪的顾杲便噗通跌坐在地,喘息道:“饿了,走不动了。”
吴应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仰头看着天空说道:“夜了,该吃饭了。”
还有周围的世家子弟以及寒门士子也是满心盼望着圣上能够下诏,让他们驻营并且生火造饭,因为现在又累又饿又冷,实在是走不动道了。
不幸的是,盼来的并不是驻营生火造饭的诏令。
马蹄声中,一队夷丁从官道逆向奔过,溅起大量污泥。
夷丁过处,一道冷酷的诏令传遍官道:“圣上有旨,由于徐州告急,是故勤王士子需连夜行军至子时!不到子时则不准驻营造饭!”
“啊?”吴应箕等世家子弟傻在那里。
寒门子弟则默默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