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低声跟弘晖说了一声。弘晖这才放下书将车窗上的帘子拉开,那少年已经匆忙低下头去。
弘晖看他身上的鞭痕,就问道:“被人找麻烦了?”
这小子只低头道,“回贝勒爷的话,冲撞了几个贵人,无碍。”
现在还能在京里动鞭子的,怕都是蒙人。
弘晖问道:“你从哪儿来的?”
“庆州”
这么巧啊!那天才说哪个戏班子是庆州来的。
弘晖笑了笑,“考试肯定是晚了,我身边正好缺个随从。你要乐意就留下来,等着明年再考。”说着,便放下帘子,不再言语。
那些反贼啊,当真是能耐。这要是不再身边放个他们的人,他们会把那所谓的秘密说的人尽皆知的。一拨一拨又一拨,没完没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放个合适的人。
十几岁的少年而已,未来有很多的可能。
果然,上车的人除了弘晨,还有这小子。
弘晨不知道端爷为何好端端的要收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少年在身边,连姓名叫什么,家里有什么人这些统统都没问。这不合常理。
于是,他便做主问了,这一问才知道,眼前这少年叫安喜,今年十三了,上面有个哥哥,名叫安庆。
弘晖的眼皮动了动,微微睁开看了这少年一眼,又闭上了。
德海查过那个戏班子,戏班子在外城有个很小的院子,院子里住着一个少年,那少年长的俊美但纤细,像是有唱戏的底子。
“家里还有什么人?就你上京了吗?”
“是!”自称是安喜的少年低头应着,“父母早逝,只我们兄弟相依为命。”
“那你们能读书,当真不易。”
安喜点头,“家里有点田产,有个铺子,日子还算过的去。但家兄身体不好,以后还得娶亲,我也不好给家里添负担。”
弘晨哦哦哦的应着,这才道:“也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说着,话语一转,“你的身上的伤怎么来的?冲撞贵人?什么样的贵人?怎么冲撞的?”
“是碰见几个少年,欺负人。被欺负的孩子不过是长的纤弱些,便被人拉着要陪酒,我瞧不过,上去理论了几句,结果被贵人赏了几鞭子。”
“你都成了这样了,那那个孩子没事吧?”
“没事!”安喜道,“我我瞧见他跑远了。”
这样啊!
弘晖睁开眼说弘晨,“给他把伤处理一下。”
多余的一句都再没多问。
这天开始,弘晖的身边就突然多了一名叫安喜的少年。这孩子长什么模样林雨桐也没看的太清楚,第一天脸上青青紫紫的,后来看清楚了,哎呦,其实这孩子长的很俊朗。也很有进退教养的样子。
她得空问弘晖:“就这么留着?”
“没害我的意思。”弘晖就道,“这人我要留着有大用的。”
行吧!你有理。
林雨桐知道弘晖最近出去的有些频繁,“你这是忙什么呢?”只去见见蒙人,我怎么这么不信呢。
弘晖把整个儿的肉片儿往嘴里塞,“很快您就知道了。”
确实很快,这边笔试才完,那边顺天府今年的会试便爆出了舞弊案。
富察明亮站在弘晖的边上,低声道:“主考房官入帘时,咱们安排的人在内帘监试御史蔡时田行李内果然搜出关节纸,而又在曹咏祖的眼镜盒里发现了纸条经过外帘监试御史曹秀先辨认,是其侄举人曹咏祖笔迹。”
内行一听就知道门道,但安喜听得糊涂,“要给别人作弊的契机,怎么治用一举人的文章?何况,只一文章这是要传递给谁?”
富察明亮看了安喜一眼,“你没参加过科举,不知道其中的门道。曹咏祖的纸条其实是小时,要命的是关节纸。一个考官带进考场,小小的方寸之间,文章可不少。他是从何处知道的考题,是谁给作答的考题,他又那么带进来,是打算给谁传递的。给曹咏祖吗?如果是,那曹咏祖带纸条进场做什么?他的叔父是曹秀,能给他的关照顶多就是进门查检的没那么严格。”
安喜就明白了,“这不是一个人作弊,这是利用考官,一群人作弊”
应该是这样的。
安喜便道,“那这得杀头吧。”
杀谁的头?
弘晖就道:“面上查出是谁,那便杀谁的头。此事只牵扯到蔡时田和曹咏祖,那他俩是必死无疑的。至于那个曹秀,在死或者不死之间,估计是死不了得。此人有些冤!他对舞弊的事,应该是真不知道。”
事情就想弘晖想的那样,乾隆先是气的要命,他大发雷霆,怒道:“自朕即位以来,对科举舞弊留意整饬,总以为应当诸弊尽除,人知畏法,不料尚有愍不畏死,藐法行私,潜通关节者,实出情理之外。蔡时田身为御史,以监试为职,竟然受带关节,尤属不法,实在可恶。命蔡时田革职,曹咏祖革去举人,曹秀解任;案内有名人犯交在京总理事务王大臣会同刑部严加刑讯,切实审拟定罪。”
短短不过十四日功夫,案子就又给了解了,蔡时田、曹咏祖问斩,曹秀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前后半个月的时间,顺天府乡试舞弊案了结了。
而此时,书院这边搭建起了长长的走廊,走廊上贴着过了初试的学生的名单以及试卷的誊抄卷。
这么一对比之下,京城的读书人彻底的乱了。
为啥?科举何其不公?
一边是知道了题目你也未必能找到正确答案的,一边是随便一张纸条一句话就能把题漏出来。那这是不是得问问,科举的公平性在哪里?
京城的茶楼上,有激愤的考生,站在桌子上大声的呼喊着:“自大清立国以来,科场舞弊现象频发。从童试、乡试以至会试,层层皆有,一层比一层严重。不知诸位可还记得顺治十四年“丁酉大狱”。该年顺天、江南二府以及河南、山东、山西等省乡试舞弊案同时发生,朝廷大开杀戒,举国震动,其中以顺天、江南两案最重。当时翰林院侍读曹本荣为主考官,侍讲宋之绳为副主考,同考官为大理左右评事李振邺、张我朴及国子监博士蔡元曦等14人尽皆为舞弊元凶。他们自称‘虽未必尽纳财贿,而欲结权贵树党援之心则同’,贿卖关节馈送榜名,专门录取爵高贿厚之家,其他诸房也各有私人,整个科场被搞得不成事体。在如此情况下,张、李二人还不知检束。我朴四处炫耀说:‘某某,我之力也;某某本不通,我以情故,得副车也;某某,我极力欲中,无如某老中隔何也。历指数百人,无少顾忌,而怨恨者愈甚。’李振邺也向人夸耀:‘某某之中,我力重矣;某人闱卷不通,多赖我提携’,如今这些话听来,仍觉得骇人听闻。”
“而在同年,丁酉科‘江南乡试案’,乡试发榜后,便有人写词来讽刺考官:‘命意在题中,轻贫士,重富翁。‘诗云’、‘子曰’全无用。切磋欠工,往来要通,其斯之谓方能中。告诸公,方人子贡,原是货殖家风。’考官撤闱归里过常州、苏州时,有考生随船唾骂、投砖掷瓦以泄愤怒。而该案延续审理了一年未果”
此人例数大清从顺治朝开始的舞弊案,康熙年间,雍正年间,乃是乾隆年间。有录取者多为官宦子弟的案子,有盐商人家子弟科举无有不中的例子。这桩桩件件,说的清清楚楚。
末了,他问说:朝廷重法之下,为何还会如此猖狂,屡禁不止。查出来的有这么些,一些小地方差不出来的又有多少?多少人皓首一生,迈不过那个坎儿。是人无用?亦或者是家世无用?那为何朝廷严律之下,还有人以身犯险呢?因为包庇。为何要包庇呢?因为要代代为官位宦!他们为什么能做成呢?因为考试不透明,因为给的暗箱操作的机会太多了。
而同一时间,纪昀那边接到一封无名氏的投稿,一样是针砭考试制度的。
纪昀过来问,四爷扫了一眼,“登!”
等人走了,林雨桐才问说:“是弘晖干的?”
四爷便笑,“这一层窗户纸不高捅破”毕竟官场上科举出身的才是正途。自己不能一边用人家,一边在人家身后给捅刀吧。考试制度有问题,这个弘历不会说,自己暂时也不能动。那么谁来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呢?
用那些读书人去捅窟窿,借力打力,才是最好的法子。
弘历该头大了!
乾隆确实是头大了,一早起来就看到每日一刊,脸都黑了,“这事唯恐天下不乱!”
他觉得乱,但那么多的读书人看了,却觉得好!对嘛!就应该公平公正。旧学很多东西做不到公平,文章之事,没有评判标准。往往考官的喜好便是标准。但是新学不一样呀,新学很多东西能促进极大程度的公平。那数科考核,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对就是不对,你就是贵为皇子,依旧不对。
为什么要拿皇子举例子呢?因为五阿哥不想要旁听的身份,憋着劲儿要考一次,在旁听了那么多次课程之后,他还是烤糊了。因为课程跟不上,很多东西他就是没接触过。导致后面的课一直听得是半迷糊的。他烤糊了,别说弘历了,就把四爷也气的够呛。人家书院的几个先生拿着卷子来问四爷,“您看,这是录取呢?还是不录取呢?”
不录!不达标录什么呀?不够丢人的呢。
然后这事就给传出去了,四爷和书院没给传,但是乾隆那狗怂脾气,加上皇后的推波助澜,这事咋可能传不出去。于是,就给书院这边刷了一大波的赞。
什么是公平?
考题不容易叫人钻空子就是公平,执行的人只以卷面说话,这就是公平。虽说不是绝对的吧,但是总比科举叫人看不见深浅好些的吧。就像是这种连答案都给你贴出来的,那你对照区,你自己考的好坏,你自己个没数吗?
于是,这又提到了,新学好。新学该作为考试的科目,而旧学不是说要摒弃,我们可以学啊,甚至可以考,那是不是能把这东西比例放小一些呢?
朝中那些大人能答应才见鬼!
这就免不了要扯皮。但只要有的扯,扯上那么三五年,或是搞个试点尝试个三五年,这就是进步。
弘晖只管点火,在这事上他不控制,就得这么烧,不尽要烧,还得不停的给里面加柴火,叫这火不灭了才好。
尹继善就是在这种氛围下回京,并且求见四爷的。
这位科举出身的满人身份很给他添彩,可这次回京,好似他的科举也是走后门考下来的一样,叫人很有些不舒服。可偏偏的,他家儿子却是新学的极力拥护者。父子俩匆匆的见了一面,差点在家门口吵起来。
不过来见四爷,他有更重要的事,倒是没有再提这个学那么学的。
两人关在屋里,谈了很多福建和tai弯的情况,这才此想起来:“主子爷,奴才这回回来,给您带好东西了。”
结果尹继善带来的是个英国商人。
尹继善之所以敢把人带来,便是因为之前在路上看的刊物上的争论,‘礼’这个东西,好似书院这边不太在意。此人要是进宫,不参拜,不下跪,自己就很尴尬了。
之前他进宫的时候,已经给万岁爷那边报备了。说是带了一个商人,带了一些钟表之类的东西,给宫里留了一份,那一份想给老圣人送去。也想带上这个商人,看看此人肚子里还有哪些货。毕竟,钟表这东西,要是能自己造的话,好似也不错呀。书院有很多能工巧匠,老圣人就是其中翘楚,这里理由合情合理。因此,人就被带来了。
这人叫艾伦,见了面很绅士的样子。
四爷和林雨桐还是比较好奇的,不是因为对方是外国人,只是除了被同化过的洋大人之外,两人没见过原生态的古代洋人。
眼前有一只,一开口说话,就能感觉到,口语跟后世还是有些差别的。但并不妨碍交流。
艾伦惊讶了,自己不会说汉话,但是人家的皇帝去可能说一口地道的英语。这难道不值得惊讶吗?
他带来的东西不多,一个钟表,一个天体仪,一个天文望远镜,一个地球仪,上面标注着英国的殖民地。哦!最后一个箱子里的是个热气球。
这些东西说实话,这些东西稀罕也稀罕,不稀罕也不稀罕。
天体仪这些东西,自己也有。不过跟他们的不一样罢了。人总心里上来说,在不了解别人的科学体系的情况下,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稀罕的。
至于地球仪,这玩意早就有的。当年在王府四爷还拿那玩意教孩子呢。
而热气球,说到底,不也还是孔明灯吗?你能多高明?
至于说钟表,大家并不觉得时间更精确一点与这个世界有多大的关系。看这日头谁家也没耽搁吃饭睡觉呀!
四爷看了看这些东西就放下了,问对方说:“有没有大英舰队的全套模型?”
“太上皇陛下,您连大英舰队也知道?”艾伦就道,“说实话,我们对贵国好像知道的太少了。”
四爷笑了笑没言语,“我还知道东印度公司它是拥有皇家许可状的公司。巧了,我们大清也有一公司,也有皇家许可状,你若是能带话,便带话回去,就说,我们非常有合作的意向。印度与我们相邻,贸易比远涉重洋方便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