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透,怎么会想不明白?
她是顾侯夫人的陪嫁丫鬟来的,适才那第一条,应是明兰怕她仗侯府的势,将来不把乡下来的主母放在眼里;而第二条,当是公孙先生愧对妻,怕孩儿将来不敬嫡母的缘故。
她忽苦笑,比起丹橘几个,她可说于明兰助益最少,情分最淡,只有明兰对她有恩,她又怎会不知天高地厚……纵是豁出来求的,原也存了些指望,想着以明兰的大,兴许会放她身契,给她正经风光的办一场——她一时有些患得患失。
“夫人,奴婢明白您的意思。”若眉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了,神情倔强,“奴婢会敬重先生的嫡夫人,绝不敢放肆不敬!倘有逾越,愿天打雷劈!”
明兰听她这般口气,心知再说无益:“我知道你的心思了,你……先下去罢。”
若眉又是重重磕了一个头,倒退着走出门去;又过了一会儿,丹橘轻手轻脚的挪进屋来,满面都是羞愧之色,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明兰瞥了她一眼:“她不肯跟我说实话,你来说罢,她可是真心的?”
丹橘大松一口气,赶紧连声道:“您放一万个心,她实是真心愿意的!咱们都以为她是看上外院哪个书生了,其实她根本瞧不上他们!”
“公孙先生可做得她爹呀。”明兰失笑,“那她就看得上?”
丹橘一脸迷惘:“若眉倒是曾说……说过,公孙先生像她过世的慈父一般,和蔼的叫人暖融融的……”其实她根本没明白。
明兰倒有几分明白,不欲再多说什么,既然若眉想嫁,那就嫁罢;根据那几次送东西传话,貌似公孙先生对若眉的评价也颇高,也好,也好。
待顾廷烨回府后,明兰就把这事与他说了,顾廷烨听的有趣。
公孙先生虽才高八斗,见识卓越,但到底其貌不扬,那稀疏的胡须,那半秃的脑门,还有那若隐若现的老人斑——真爱居然说来就来?
明兰也不胜唏嘘,自觉道行尚浅,还不够淡定。
因公孙先生还未痊愈,便将纳妾之礼定于次年开春,一枝梨花压海棠,别喜事没办成,倒把老命给送了;顾廷烨提议将若眉先送过去,有个贴心人细细伺候汤药,他也放心些。于是若眉就像只快乐的小鸟一般,红着小脸,扑腾着翅膀,欢快的飞走了。
“她究竟喜欢公孙先生什么呀?”小桃半思不得其解。
明兰觉着有趣,不答反问:“别说若眉了,说说你自己罢。你喜欢什么样的,可有想过?”
“想过的。”小桃点点头,很老实的有一说一,“我娘常说村口的姚屠户家好,叫我将来定要嫁个卖肉的,每杀一头猪,就能赚半斤下水。”口气坚定,一派雄心壮志。
明兰险些呛了茶水。
……
爆竹声中,小肉团迎来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新年。顾廷烨抱着儿站在外头,震耳的隆隆声划破黑夜的寂静,漫天的烟花五彩绚烂,把夜空点缀如白昼,团哥儿一点没吓着,还兴奋的手舞足蹈。此次过年,顾廷烨立意要热闹大办,不但府内扎彩披红,装点一新,还给满府的下人赏双份月钱,另有在过去一年中,做事得力的,另有加倍重赏。
明兰又兑了满满四箩筐的铜钱,赏给府里的孩童做压岁钱,一人一把,谁都不落空。
虽说此次过年,比之去年人更少了,但顾廷烨明显心情好多了,站在祠堂中,亲手为数十座牌位上香,以四张大桌拼合为一,上摆十六道全席,隆重祭祀;待邵氏走后,屏退众人,他一手拖着明兰,一手抱着团,对着老侯爷和白氏的牌位,站了许久才出来。
初一拜父母,初二拜岳家。邵氏娘家远,不便回去;明兰一大早去与她道了别,才与丈夫儿女出了门。团哥儿在乳母怀里兴奋的很,圆脑袋直想往车帘外去瞧,蓉姐儿却是脸色发白,每每此时,她总觉得自己多余,明兰好言安慰着:“记得大姨母么?待你很和气的,上回还给了你一枚小金钏。她也有个姑娘,与娴姐儿差不多大,回头你与她顽罢。”
蓉姐儿硬硬的点点头。
其实她多虑了。
作为嫁的最好的姑奶奶,明兰带去的庶女,哪个婆丫鬟敢怠慢,整个盛家可能会给蓉姐儿脸色看的,大约只一个王氏,不过她今日有两个女儿和许多外孙要看,没功夫来理她。
四个女婿一道来拜年,盛紘大觉面风光,不住的捋须微笑,显是真的高兴;上首的盛老也是红光满面,只王氏看向顾廷烨的眼神有些复杂,这要是她的亲女婿该多好?
拜岁后便要发压岁钱,华兰家最有赚头,独得份。小团这回也落个盆满钵满,明兰举着他的两只小肉拳,好似小狗狗一般给长辈作揖,众人瞧的有趣,都是大笑。
盛紘长篇大论的训诫,说到‘阖家美满,孙昌盛’时,王氏终于忍不住了,对着明兰板脸:“几个姑娘里,只你没婆婆在身边,别仗着是自己当家的,没有长辈管束,就任性胡来;若是乱了礼数,就是别人不说,我也要责骂的。”
明兰心中苦笑,也懒得分辩什么,王氏却愈发起劲:“身边也没个老人提点,看着你是轻省自在了,可实则却不成体统。明丫头才多大,能知道什么,偌大一个家怎么料理的过来,到时闹了笑话……”
竟当着众人的面数落起来,顾廷烨敛了笑意,华兰细心瞥见了,心知不好,正要插嘴时,却听一声轻响。原来是老把手放在茶几上,腕上的佛珠与桌几相叩,盛紘一回头瞥见嫡母脸色不妙,连忙打断王氏:“你胡诌什么,明丫头何时闹过笑话!”又笑着对顾廷烨道:“你岳母是操心的命,想多了些。”
王氏咬牙暗恨,一转眼瞧见墨兰,又故作关心的笑道:“墨丫头呀,你们姊妹出嫁这些年,如今只你还未有息,真叫我放心不下呀。”
墨兰站在最侧边,不声不响的抬起头,斯微笑:“劳挂心了,不过的话,女儿不敢苟同,只要是夫君的骨肉,哪个不是我的儿女。”
盛紘大觉女儿深明大义,连连点头,王氏被顶了回去,皮笑肉不笑道:“话虽如此,可到底以嫡出为好,我说姑爷呀,你可别冷落了我家姑娘呀。”
一旁的梁晗站不住了,脸上不虞,墨兰不急不忙的微笑:“说的什么话,夫君待女儿好,实是女儿生有幸。至于儿女之事……”她微泫的望了眼梁晗,低声道,“大约是女儿没福气罢。”梁晗心生感激,满怀怜惜的看着妻。
王氏还待再说,盛紘重重的拍了下桌,沉声道:“你还有完没完,好好的年节,你非要闹出些不痛快来!”王氏眼眶一红,又要反唇,炎敬心明眼亮,心知岳父岳母不和已非一日,赶紧出来打圆场,笑道:“岳母心疼闺女,看女婿总是不顺眼的,岳父莫怪;便是如我这般难得的好女婿,岳母还时常数落呢。”
如兰抿嘴嗔笑道:“好不要脸,你算哪门好女婿?自吹自擂罢。”
众人哈哈一笑,王氏这才缓了神色,盛紘也吐出一口气。老冷眼看着,淡淡发话道:“我是清净惯的,你们头也磕过了,年也拜了,这就出去罢。”
盛紘连忙起身告罪,连声自道不孝;待众人从寿安堂出来后,盛紘领着四个女婿往外院去,女眷们则往内堂去吃茶。
华兰一坐下,便叫庄姐儿与蓉姐儿相见,两个女孩相互敛衽行礼,抬眼一看,一个秀气天成,端庄甜美,一个浓眉大眼,英气勃勃,两人顿生好感,便挨着坐到一处说话。
庄姐儿比一般女孩心性更为成熟些,待人十分友善和气,听蓉姐儿说起薛大家课堂上的事,甚为神往,直听的津津有味。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投机,过不多会儿,便手拉手走去庭院了。余下几个孩,都由刘昆家的领到厢房去玩耍。
柳氏挺着大肚站在一旁,替王氏和四个大小姑张罗茶水点心,明兰心有不忍,便道:“嫂赶紧坐下罢,你都有身了。”
王氏撇撇嘴:“哪个又没生过孩了,这金贵的,多站会儿也不见得要紧。”
明兰回头讶异道:“大肚时,也常站着伺候祖母么?”眼神很真诚,很崇敬。
王氏被噎住,还不出嘴来。华兰仰天叹息,这虽是自己的亲妈,但她真的不想帮她呀,明兰也不乘胜追击,只有些奇怪的略看了眼墨兰,她也没帮柳氏。
还是柳氏出来笑着解围:“大夫说,站站走走也是好的,别过了就成。对了,我正要谢六妹妹呢,上回你送来的鱼鲞,我吃着好。就着它,我能吃几碗饭呢。”
明兰欠欠身,笑道:“是祖母说嫂想吃些重重的海味,我才想起它来的,南边人自己晒制,风味颇美,嫂若喜欢,我那儿还有。”
“你怎么不送我呢?”如兰歪着头,有些不悦。
明兰转头白了她一眼:“少来!你那会一点味儿也闻不得,可怜姐夫为着你,在屋里都不敢研墨。我若真送了鱼鲞过去,你还不得刷洗整间屋呀!”
如兰甜甜一笑,也不还嘴。
没说几句,王氏就气闷的不行。想数落柳氏吧,人家早炉火纯青,全当没听见;想数落墨兰吧,人家技术高超,基本讨不到便宜;想数落明兰吧,华兰又护的紧。她一横脾气,性硬拖着华兰如兰到里屋去说私房话了。
目送着那母女人离去后,柳氏笑吟吟的回头道:“两位妹妹,不如去我那儿坐坐;我娘家送来几好茶,你们尝尝,若有喜欢的,带些回去。”
明兰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便起身随行,墨兰挑了挑嘴角,也跟着去了。
由于某些可知的原因,明兰小时候倒是常去长柏处,送双鞋顺本书什么的,可长枫的小院她却从未来过。今日一见,觉着里里外外都透着清雅端庄,景致大气,毫不矫揉造作,不知是长枫的味本来就好,还是柳氏的功劳。她们个去时,正好碰上从外头回来的长枫;因柳氏有孕,他今日只好自己去岳父家里拜年,磕过头后,说了会话就回来了。
“爹娘身体可好?”柳氏微笑的望着丈夫。
长枫习惯性的去扶柳氏,安顿她坐下:“都好,娘的风寒应已大好了,与我聊了两盏茶的功夫,一声都没咳;爹爹要捉我下棋,亏得你大姐夫解围,我才得以脱身。”
“爹爹也是,就那臭棋篓,还就爱找姑爷喂招。”柳氏的声音忽然变了,既俏皮又温柔,春风拂面般的叫人舒泰。
明兰转头看看墨兰,她的脸色不很好看。
“若不是应了你要早些回来,陪爹下几手也无妨。”长枫一如既往的温存体贴,不过似乎有什么变了,明兰说不上来。
长枫转头道:“四妹,六妹,你们来了。”
墨兰轻哼了一声:“你才瞧见呀,还当你眼中只有媳妇一个呢。”
“你浑说什么呢。”长枫笑着,不以为忤。
“既然哥哥嫂嫂都在,那正好,我有一事要说。”墨兰忽然正色,目光逼视着长枫,缓缓道,“如今爹爹对哥哥愈发满意了,老也喜欢嫂嫂,既如此,哥哥嫂嫂为何不想个法,把姨娘接回来。难不成哥哥只顾自己过的舒服,就不理姨娘死活了?”
长枫面红过耳,张口结舌的言语不出,求助的目光往妻身上靠,柳氏不慌不忙的笑了笑:“瞧四妹说的,倒像说你哥哥是个无情无义之徒了。”
墨兰冷冷一哼,撇过头去:“我可没这么说。不过姨娘生了我们兄妹,焉能忘却?我是出嫁女,没有法,可哥哥却是男汉,为何无有作为?!”
字字句句,咄咄逼人,长枫无言以对,只能去看妻。
“相公是男汉,可正因是男汉,就更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四妹妹饱读诗书,怎么连这个道理也不懂了?”柳氏扶着肚站起,自有一种威严。
“姨娘对相公有生恩不假,可在姨娘上头,还有老,老爷和。难不成为着姨娘一个,就罔顾对老,老爷和的孝道了么?!”柳氏侃侃而谈,朗声辩驳,“自我进盛家门后,每季均往庄上送衣裳吃食,来人也时时回报,姨娘的日虽寂寞了些,可并未吃苦!这又何来‘不理姨娘死活’之说?”
墨兰豁的站起:“嫂好辩才!那般死气沉沉的熬日,与死了有什么分别?!”
柳氏轻轻一笑,直视着墨兰,“姨娘做了错事,当然得受罚。”
墨兰怒目:“你——”又转头怒瞪长枫,“你!”
长枫微微一缩。柳氏抢上前一步,柔声道,“当年之事,相公已与我都说了。唉……说句不恭敬的,姨娘确是不当。四妹,你也是为人妻,为人母的,难不成你觉着姨娘做的对?”
她缓缓抚上自己的肚,“妇人,以夫为天,女儿,在家从父;这是漫了天也能说过去的道理。我不如四妹妹读书多,只知我与孩儿,一切尽要仰赖相公,听从相公。”
这话对着墨兰说,柳氏的目光却看着长枫。明兰侧头望去,只觉得柳氏的目光充满了信任和依赖;便是个武大郎受了这目光,怕也自觉成了伟丈夫;何况长枫这等怜香惜玉的。
墨兰面色阴沉,忿忿瞪眼过去,过了半刻,她忽而忧伤:“嫂嫂深明大义,就算姨娘错了,这处罚也该有个头罢。总不成,此后我们母人,永不得相见了……”她忍不住轻声泣道,“哥哥,你不记得小时候姨娘多疼你了么?哥哥好狠的心呀!她纵有千般不是,万般不好,我们也是她的骨肉,怎么这般弃她不顾!”
长枫被她哭的心里难受,急急道:“怎么会不顾呢?你嫂早与我说好了,如今老,爹和都在,姨娘是不能回来的。若有一日分了家,我和你嫂,自会尽孝的。”
墨兰心头一冷,顿时火冒丈。似盛氏这样的官宦人家,必是要等父亲亡故孙才能分家的,可盛紘身体素来康健,待几十年后,还不知谁熬得过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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