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福管事去都察院门外候盛紘的时候,盛紘正打算和新分来的几个小愣头青去小酌几杯,顺便联络感情,培养个人势力,谁知来福急急来告,盛紘只好匆匆忙忙回了府。
墨兰被拘住了,林姨娘没法和她对口供,也不能做什么手脚,便打算等在府门口,抢先一步与盛紘哭诉,谁知海氏早有准备,叫来福管事借口近,引着盛紘从侧门绕进来,先去了暮苍斋看了明兰。
盛紘看见明兰倚在软榻上,白玉般的小脸上,赫然一个清晰的掌印,小女儿人似被吓呆了,只害怕的扯着自己的袖发抖,吧嗒吧嗒的掉眼泪,盛紘听旁边一个口齿伶俐的丫鬟哭着说明原委,再看看屋里一片狼藉,打砸的碎杯破碗散了一地,顿时脸色沉了下来。
“人呢?”盛紘沉声道。
海氏恭敬的福了福,低声道:“林姨娘情急心切,怕四妹妹吃亏,死活不肯教带走,媳妇便自作主张,将四妹妹领去了自己屋,待爹爹回来再做主张。”
盛紘满意的点点头,想起王氏和林姨娘多年的恩怨,又担心里头有什么猫腻,面色似有犹疑,海氏侧眼瞥了他一眼,又温言道:“媳妇儿是后头才赶到的,这事儿究竟如何也不清楚,爹爹且问问四妹妹,也别冤枉了她。”
盛紘想着也是,便吩咐了几个小丫头好好照料明兰,然后挥袖出去,海氏连忙跟上,又叫上了丹橘和绿枝,一行人来到了正房屋里,这时海氏早已布置好了。
只见正房之内,上坐着抚着胸口不住喘气的王氏,旁边站着刘昆家的,下头站着林姨娘母人,香姨娘母,一干丫头婆俱被赶了出去,只在门口站了几个心腹的仆妇,盛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暗叹媳妇行事谨慎。
盛紘一言不发的走进来,林姨娘本一直在抹眼泪,见盛紘走过身边,连忙去拉,哭道:“老爷——”还没说完,海氏上前一步,走到林姨娘跟前,把她扯回来,微笑道:“老爷放下要紧公事才紧着赶回来的,总得让老爷先说吧。”
林姨娘珠泪盈眶,颤声道:“大奶奶,难不成妾身连话都不得说了?总不能瞧着四姑娘受冤屈,也无人说一句吧。”
海氏眉眼和善,笑道:“今日请了大伙儿来,便想叫大伙儿在老爷跟前说个明白,都是一家人,骨肉至亲的情意,有什么说不明白的,若有过错,老爷自有处置,若有误会,咱们说清楚了,依旧和和气气的不好?不过,林姨娘,我听说,您也是在后才赶去的,怕也没瞧见四妹妹和六妹妹的事儿,您……这会儿要说什么?”
林姨娘顿时语塞,海氏还什么都没说,她连叫冤枉的机会都没有。
盛紘走上前,在上首坐下后,先去看墨兰,只见她身上完好,不见半点伤痕,只神色有些慌乱,再看旁边的小长栋,稚嫩的左颊上起了几个水泡,似是被烫起来的,右手上缠着纱布,脸上似有痛楚之意,最后去看长枫,只见他一副缩手缩脚的模样,盛紘顿时心头冒火,一抬手,一个茶碗砸过去,碎在长枫脚边,长枫惊跳了几步。
盛紘怒骂道:“你可出息了啊?!不在书房里好好读书,成日的沾花弄草,如今还掺和到内宅女眷的事里头去了,你要脸不要,圣人的书都读到狗肚里去了?!要你何用!先滚出去,回头再与你算账!”
长枫吓的脸色苍白,踉踉跄跄的出去了。
盛紘发作完了儿,再去看墨兰,喝道:“四丫头跪下。”
墨兰噗通一声,含泪跪下,连忙申辩起来:“父亲明鉴,我不过和六妹妹吵了几句嘴,一时火气大了,扭打间也不知手轻脚重的,女儿不是有意的;谁知要叫我受家法,姨娘舍不得,这才闹起来的,女儿知错了,请父亲责罚,千万不要怪罪哥哥和姨娘,他们……他们都是心疼女儿。”说着嘤嘤哭了起来,一片楚楚可怜。
盛紘脸色一滞,想到小孩打架的确也顾上轻重,皱眉道:“可旁人却不是这么说的。”
林姨娘掩着袖,连忙哭声道:“六姑娘院里的丫头,自然向着自家主了。”
盛紘神色犹豫,海氏见状,忽然轻笑一声,朝着盛紘恭敬道:“爹爹,当时四弟也在,不如问问他?”盛紘为人慎重,自任同知起便鲜少偏听,觉得媳妇说的有理,便立刻朝长栋问道:“你来说,当时情形如何?”
林姨娘和墨兰对视一眼,都是脸色一沉。
香姨娘低着头,在袖中轻捏了长栋的胳膊一下,长栋明白,便垂首走上前来,抬起头来,脸上虽无泪,但说话却带着哭音,清楚的把当时的经过讲了一边:“……就要出门了,我怕有疏漏,便去问六姐姐,去宥阳还要带些什么,小桃刚沏上一碗热茶,四姐姐便来了……”
长栋口齿并不利落,但胜在巨细靡遗,一个细节一个动作都讲清楚了,连墨兰骂明兰的‘小贱人’‘小娼妇’也没漏下,这般细致想也编不出来,疙疙瘩瘩的复述起来,反倒增加可信,林姨娘几次想插嘴,都叫海氏挡了回去。
盛紘脸色越来越难看,等到长栋说到明兰要走,墨兰却追上去扇耳光,更是忍耐不住,一掌拍在桌上,怒骂道:“你这孽障!”
墨兰吓的发抖,已言不成声,林姨娘一见事急,立刻也跪下,朝着长栋哭道:“四少爷,全府都知道你素与六姑娘要好,冬日的棉鞋,夏日的帕,六姑娘都与你做,你四姐姐疏漏,不曾关照与你,可你也不必如此……如此……,你这不是要害了你四姐姐么?”
小长栋再傻也听的出来,林姨娘是在指责自己徇私说谎,顿时小脸儿涨的通红,扑通朝着盛紘跪下了,梗着脖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若是我有一句假话,叫我,叫我……”长栋自觉问心无愧,铿声道,“叫我一辈考不上科试!”
“胡说!”海氏连忙过去掩住长栋的嘴,轻骂道,“这话也是浑说的?”
香姨娘也哭着跪下,朝着盛紘连连磕头:“老爷,知莫若父,您是最晓得四少爷的,他……他就是个老实疙瘩,平日里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呀,如何作假?!”
对于有心仕途的读书人而言,这个誓言的恶毒性不亚于‘全家死光光’,盛紘虽然心里恼怒小儿沉不住气,但心里更是笃信了,便缓和着脸色,安慰了几句,叫人扶了香姨娘母俩下去,走出门前,小长栋还哽咽着说了一句:“……后来,四姐姐还捡了地上的碎瓷要去划六姐姐的脸呢……”
话音轻消在门口,他们出去了,可是屋里众人却齐齐脸色一变,姐妹俩打架,还属于教养问题,但要毁妹妹的容,就是质问题了;刘昆家的眼明手快,一伸手拉起墨兰的右手,迅速一翻,灯光下,只见墨兰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上,赫然有浅浅的划痕,不需要宋慈出马,众人也都瞧得出,这是拿捏利片所致。
盛紘眼神冰冷,声音如同利剑般射向墨兰,低声道:“四丫头,为父的最后问你一句,栋哥儿刚才说的,你认或不认?”
墨兰脸色白的吓人,摇摇欲坠的几乎晕倒,抬头看见素来疼爱自己的父亲正凶恶的瞪着自己,她颤着嘴唇,低低道:“是的。”然后身一歪,便向一边倒了过去,林姨娘呼天抢地的扑了过去,抱着女儿的身体。
盛紘脸色铁青,看也不看她们一眼,便要传家法;林姨娘一边哭,一边挥舞着手臂,打开左右的婆,厉声哭道:“便是四姑娘先动的手,老爷也当问问缘由!您问问,她心里如何偏颇,又做了什么不公之事?”
“放屁!”王氏忍耐良久,终破口大骂,“你自己闺女不争气,又想浑赖到旁人头上,贱人生贱种,四丫头便和你一个德性!”
眼看胜利在望,王氏又受不住激将,海氏几乎要叹气,她忽然想起与明兰玩笑时,明兰说过一句‘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她现在打心眼里觉得这句话真对,但又觉得这般想对婆母不恭,便忍着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果然,盛紘听见王氏大骂,立刻眉头一皱,这会儿功夫,林姨娘已经跪着爬到他膝盖前,拉扯着他的袍服下摆,凄切的哭诉:“老爷,我知道素来瞧不上我,可这都二十年了,我低头奉茶,跪着端水,老实伺候,无一不敢有不尽心的,我便有一千一万个不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呀!怎能把怨气出到四姑娘头上?她到底也是老爷的骨肉,纵比不上五姑娘,可也与六姑娘一般呀!四姑娘都及笄了,今日有贵客来,为什么不叫四姑娘出来见见?四姑娘可怜见的,两个妹都了着落,偏托生在我这个没用的肚里,惹了的嫌,耽误至今,她这才窝了一肚火去寻六姑娘的不是?虽事有不该,但情有可原呀!老爷,这满府的人都要将我们踩下去了,您可要替我们做主呀!”
一边说,一边连珠串的泪水顺着清丽的面庞流下来,林姨娘哭的梨花带雨,盛紘忍不住愣了一愣,王氏只气的浑身发抖,晃着手指抖个不停:“你,你……你竟敢这般不要脸,永昌侯夫人自己要见明兰的,与我何干?她瞧不上四丫头,难不成也是我的错?!”
林姨娘一脸的委屈哀怨,哽咽道:“我是出不了门的,不能到夫人中去,可我也知道,人家挑儿媳妇,七分是说的,分才是相看的,若多替四姑娘美言几句,也不当如此呀!您行行好,瞧在老爷的面上,便帮帮四姑娘吧,这可是她一辈的事儿呀!您要打要骂都成,妾身这里给您磕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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