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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红玉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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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云为衫跟在她后面,也露出了担忧的表情:“是啊,我也觉得蹊跷,之前他和徵公子交手,不知道是不是中毒了而不自知。”

    听到这句,宫紫商更是生气,怒道:“气死我了!如果金繁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去把羽宫炸了!哦,不对,说错了,我就去把徵宫炸了!”

    “大小姐切莫激动,关心则乱。”

    宫紫商理顺气息:“我这心可太乱了。不过也没事,我带了我自己那份百草萃,一会儿给金繁服下就行了。”饶是什么毒都能给他解了。

    云为衫听到这里,脸色却微微一变。她在送给金繁的糕点里做了手脚,倘然服用百草萃,极有可能会迅速解毒,扰乱她的计划。

    刚到侍卫住所,宫紫商穿过走廊,一个健步直直冲进金繁房间,猛地一把推开房门。

    轰的一声,原本躺在床上的金繁正要起身,还来不及反应,就一下子被宫紫商扑回了床上,人还没说一句话,宫紫商却要动手解他的衣服。

    胸口衣襟被扯住,金繁瞬间慌张:“你干什么?!”

    跟在后面的云为衫过来后见此情形,立刻低头缩在门边,不好意思打扰。

    宫紫商上下其手,拉扯着金繁的衣服:“快让我看看是不是被那小毒物的毒虫给咬了!”

    自从怀疑他中毒,她就想亲眼看看,不验证一番是不肯罢休的。

    金繁一边拉着自己的衣襟,一手攥住宫紫商的手臂,想制止她的动作,结果宫紫商吃了痛,低叫一声,金繁心里一紧,赶紧松开手。

    云为衫环视四周,搜寻线索,从门边往里望,正看见金繁的外衣挂在不远处的一架屏风上,口袋半撑,成卷筒状。她眼睛一亮:金繁谨慎,极有可能随身携带着。

    床上,金繁抓紧自己的贴身衣服说:“你这分明就是别有用心……我真的没事!”

    宫紫商一边掰开金繁的手想要解开他的里衣,一边说:“你都吐了,还说没事!我们认识那么久,你连个喷嚏都不打的!”

    云为衫趁着两人还在纠缠,悄无声息地靠近屏风,伸手进金繁的外衣里仔细翻找。

    “你才是被宫远徵的毒虫毒傻了吧?”金繁叫了一声,终于把宫紫商推开。

    宫紫商百折不挠,手被拍开又继续伸手,去扒他的中衣:“我不管,我要确定你没事才行!宫远徵那种卑鄙小人,阴谋诡计那么多,跟他交手,被他吃了都没感觉。”

    很快,云为衫终于在外衣里摸到个册子,正是那一半医案。

    云为衫悄然地将半份医案收起,藏了起来,回到门边,然后趁机朝里说:“大小姐,你细细察看,我……我去外面帮你……守着。”

    金繁刚要说话,一分心就被宫紫商逮到了机会,一把扒开了里衣,露出了壮实的胸膛。

    “这是在干什么?!”金繁满脸通红。

    宫门小巷中,四下无人。

    一袭缥缈的裙摆摇曳生姿,上官浅盈盈走在路上,目光却没有平视,她低敛着眉眼,留意着线索。

    终于,她发现脚边看似不起眼的三块小石子摆成了特别的形状,其中最尖的一角指向路边一片草丛。

    上官浅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见四下无人,然后蹲下,从草丛中取出医案的残页,迅速回到角宫。

    宫尚角接过上官浅拿到的那半份医案,轻轻与另一半医案对接上,两份残卷刚好匹配。

    上官浅嘴角含笑,低头轻轻行了个礼:“公子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她刚后退一步,宫尚角开口:“等等。”

    他没想到上官浅这么快且顺利地从金繁身上得回那半份医案。

    打量完上官浅垂低的眼眸,宫尚角指着案前的棋盘,问她:“会吗?”

    “略知一二。”

    “来。”

    两人对坐,熏香在四周溢开,上官浅手执白棋,她斟酌了一番,放下了一子。

    宫尚角举着一枚黑棋,清脆落下。他目视着棋盘,问道:“说说看,你怎么拿到的。”

    “智取。就像下棋一样,靠蛮力可不行。”上官浅五指纤纤,棋子夹在手里,运筹帷幄。

    棋局交锋,两人神色也在交锋,虽没有刀光剑影,却是一派闪转腾挪。

    “靠蛮力你也不弱。远徵弟弟和你交过手,说你厉害。”

    “那是徵公子让我,故意拿虫子出来吓人,和我闹着玩儿呢。”

    “说说你是怎么个智取法。”

    黑子再次落下,比起上官浅需要斟酌思考,宫尚角落子更勇猛一些。

    上官浅拈起一子,喃喃道:“金繁这么棘手的人,我自然是接近不了的,所以就交给了能接近他的人。”

    “宫紫商?”他想到能轻易接近金繁的人便是整天追着他跑的宫紫商。

    上官浅神色不变,淡定地继续把白棋放下:“云为衫。”

    “云为衫和金繁已经这么亲密了?”

    “不算特别亲密,但要拿医案的话,够了。”

    “那你和云为衫什么时候变亲密的呢?”宫尚角停顿下来,棋子握在指尖,泛起一阵凉意,眼神扫过大片阴影。

    上官浅不慌不忙,专注于对弈:“要让人办事,不一定要多亲密。”

    宫尚角:“哦?”

    “掌握着她不愿被人知道的秘密也行。”

    上官浅眉眼灿烂一笑,不知是笑棋子的局势还是笑她口中的秘密——

    老执刃出事当夜,侍卫们夜搜女客院落,为了查明云为衫是否有异,侍卫们强行掀开她的被子,以致看到了她赤露的胴体。

    宫尚角盯着上官浅,还在思考她的话。

    上官浅眉梢弯弯:“我和云为衫说,如果她不帮我,我就把她衣衫不整被侍卫们看了个遍的事情告诉宫子羽,再添油加醋几句,云为衫就说不清了。事关清白名节,她要是还想做执刃夫人,就只能帮我。”

    听完,宫尚角漫不经心地继续落子:“倘若云为衫知道她帮你拿到医案后,别说她执刃夫人之位,可能宫子羽的执刃之位也没了,她估计会后悔死。”

    上官浅故意装作什么也不知地问:“这个东西竟然事关执刃之位吗?”

    宫尚角的手在棋盒里摩挲着,他转移话题:“你帮我做成了此事,想要什么奖赏吗?”

    上官浅垂首:“不敢,公子愿意让我帮你已是我的荣幸,况且我只是将功补过而已。”

    “何过之有?”

    上官浅小声说:“先前,自作聪明之过。”

    宫尚角琢磨了一会儿,放下黑棋后,忽而抬眼,如眼前棋盘,双眸黑白分明。

    “你不是自作聪明,你是真的聪明。”

    面前的人可不像她看上去那般柔弱、娇艳,可以轻而易举地被摧毁,她身上反而有着令人毫无防备而危险的东西,比如漂亮花叶下锋利的刺、美丽蝴蝶带毒的翅膀,只要不受控制地靠近,很容易变得万劫不复。

    上官浅眼角的笑容溢开。

    宫尚角从棋盘里拿出被围困的几枚白色棋子:“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要得意忘形。”

    “是……”

    话语间,上官浅落下白棋,把宫尚角更多的黑棋拿走。宫尚角下棋果决,而上官浅却肯牺牲,看似一直在弃子……在宫尚角意味深长的目光中,上官浅笑眼盈盈:“公子,承让了。”

    侍卫住所,鸦雀无声,气氛微妙。

    宫紫商坐在椅子上,看着屏风后面金繁穿衣的影子,绞着手指摆弄衣角,自言自语道:“都看过了,确实完璧无暇,没有一点伤口……”

    说着,她又伸头,提高音量:“金繁,你皮肤保养得可真好,教教我。”

    金繁在屏风后一哆嗦。

    宫紫商不依不挠:“教教我呀。”

    “天生的!”金繁咬着牙,忍着气。

    宫紫商唉声叹气起来:“唉,穿个衣服还要假惺惺地把人家赶出来,装模作样……你们侍卫训练营里面每天不都光着膀子跑来跑去吗?”

    就在这时,金繁套好外衣,伸手一摸,心中一凛,声音都变了:“不好!”

    他从屏风后走出来,面露急色:“医案不见了。”

    宫紫商大惊:“啊?”

    两人立即在房间里翻箱倒柜寻找医案,然而一无所获。

    金繁皱眉,思量几许,突然想到了异常的地方。

    他问宫紫商:“对了,我和宫远徵交手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你怎么会认定我被宫远徵伤到了?”

    “云姑娘说看到宫远徵用毒虫攻击你了,还跑来告诉我你上吐下泻,我就猜想你一定是中毒了。”宫紫商还在试图寻找医案,她爬到桌子底下,什么也没看到,又爬出来。

    金繁皱眉:“云姑娘?”

    回想起刚才听到了云为衫的声音,只因为宫紫商在纠缠她,所以他没有在意。

    “她刚刚是不是和你一起来的?”

    “是啊,她不是说守在门外吗?”

    随着宫紫商话落,金繁打开了房门,只见门外空无一人。

    “走,跟我去找云为衫。”金繁道。

    两人疾步匆匆地往羽宫赶去,金繁推开了云为衫的房门。

    云为衫面容淡然地坐在桌前,看见两人进来,正要起身,宫紫商却已经黑着一张脸,二话不说,把一碟吃剩的糕点放到桌上。

    “云为衫,这糕点可是你送给金繁的?”她质问道。

    云为衫点头:“嗯,是啊。怎么了?”

    宫紫商嗓音高了三度:“还怎么了?你一个姑娘家有没有一点羞耻之心啊,偷做甜品,暗送秋糕,太不要脸了。金繁还是一个未婚男子,你竟然毫不避嫌——”

    金繁额头一跳,立即打断她:“喀!这不是重点!”

    宫紫商叉着腰:“这才是重点!气死我了!”

    金繁没继续理会宫紫商,拿起一块糕点掰开,露出了里面的桑葚粒。

    他问道:“桑葚和苦瓜,双寒之物,云姑娘也是精通药理,怎么会以这两样东西为馅儿?”

    宫紫商拧着眉头,来羽宫之前,他们已经去了一趟早上送点心来的厨房,于是道:“我们去厨房问过嬷嬷和送饭的下人,他们都说是你做了糕点放进金繁的食盒里,你别想狡辩!”

    云为衫依然镇定自若,拿起剩下的其中一块点心,轻轻放进嘴里,轻嚼咽下。

    “这是我家乡的甜糕,我从小吃到大,我之前也给执刃大人做了一些带去后山,也未见他有任何不适。我只是听闻金侍卫受伤,胃口不好,好意给金侍卫换换口味。我确实是好心,你们错怪我了。”

    宫紫商有些犹豫了,他见云为衫说得坦荡,还当着他们的面吃下了点心,顿时就怀疑是不是错怪了云为衫。她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看向金繁,然而金繁的目光依然坚定。

    “我和你交过手,你修炼的内功心法是极阴属性,吃下双寒之物自是融洽。而我修炼的乃是……乃是极阳心法,和寒物冲撞,加之我本就受了些内伤,所以你吃下无事,但我会伤身。”

    云为衫反问:“金侍卫,我和你并不熟识,我怎么可能知道你炼的是什么内功心法?”

    “我们交过手,你当然知道。”

    云为衫站起来,正色道:“金侍卫,我一直敬重你为人正直,平日里也对你客气,但你要这么诬赖好人,我也就直说了。你我交手有没有用内力,你自己心里明白。我本以为你是为了让我,怕伤到我,所以才只用招数,不使内力,我还在执刃面前说你故意让我赢了赌局,好到后山保护执刃。没想你铺这样一手棋,你到底要干吗?”

    金繁口拙,说不过云为衫:“你巧舌如簧,我说不过你!”

    “你说我修炼的内力是极阴心法,那行,执刃大人修炼的融雪心经总归是至阳之法了吧?那我们等执刃大人出来,你问问他吃了我做的糕点有事没事!”一向性子谦和的云为衫难得执拗起来,仿佛真的受了极大的冤枉。

    气氛剑拔弩张,宫紫商夹在两人中间,一时间摇摆不定,不知道该帮谁。

    金繁毫不动摇,认定这是云为衫设的局,冲着她伸手:“把医案拿出来。”

    宫紫商本来为难,见金繁如此决绝,她还是选择相信金繁的猜测,她面向云为衫:“宫子羽对你那么好,我们也把你当自己人,你却联合外人设局欺骗我们!你都不问心有愧吗?”

    面对两人的质疑,云为衫怔了一下,沉默下来。

    金繁吸了吸气,冷静着思考,然后慢条细语地说:“你之前三番五次接近执刃,我就知你并不简单,但我只是认为你是被送进宫门的新娘,想攀上高枝。你进了羽宫,大家就风雨同舟,只要你对执刃好,纵使你有七窍玲珑心,我也不计较。却不想原来我们都看错了你,你只是同舟之人,却经不了风雨,只会见风使舵。不过,云姑娘,未见终点就提前跳船,不会担心太草率了吗?”

    云为衫眼神闪烁了一下,否认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既然云姑娘不愿辩驳,那我们也无须耗费口舌,一切等执刃出来再定夺。”

    金繁拉着宫紫商出去,关上门,云为衫听见门外传来一声上锁的声音。

    很快,一群侍卫围住云为衫的房间,金繁站在门前叮嘱众人。

    “执刃归来之前,不准任何人靠近,也不准任何人离开。”

    侍卫齐声:“是!”

    雪宫,宫子羽已经换上了新衣,看上去神清气爽。

    他跟着雪公子和雪重子来到庭院里。雪落了一夜,但湖里的雪莲没有被雪覆盖,仍然晶莹剔透。宫子羽有些好奇,走近湖畔。

    “你们雪宫真的好多稀奇东西啊,这雪莲在前山可是珍贵无比,医馆里经常断货,能不能给我几朵?”

    “不能。”

    人都要回去了还想顺走雪宫的雪莲,雪公子看他一脸打算盘的表情,摇头拒绝。

    “呵,小气。”宫子羽嘟哝了一句,“我都没问你要那寒池里的极品雪莲了,这湖泊里的普通雪莲你都不肯给我?你把我的糕点都吃完了!”

    雪公子撇撇嘴:“糕点随便做做就有了,这雪莲我可要养好几年才开花……”

    一听这话,他就不乐意:“这糕点可不是随便做做就有了,这是阿云亲手做的家乡糕点,你花钱也买不到。哼哼。”

    听见两人在旁边吵嘴,雪重子开口说道:“你已经是通过第一域试炼的人,能不能拿出点执刃样子来?我们要传授你雪家刀法了。”

    宫子羽意外:“我以为你们骗我,原来真的有刀法秘籍啊……”

    雪重子手上捧着一本经书。

    他认真地看向宫子羽,义正辞严道:“宫子羽通过寒冰莲池的考验,宫门雪族承认其心定、神凝、气聚、意坚,现将雪族刀法“拂雪三式”即新雪、霜冻、大寒传授与宫子羽。‘新雪’起手、‘霜冻’控制、‘大寒’猛攻,望宫子羽勤加练习。族灵见证,佑我山谷。”

    雪公子在一旁补充:“刀法虽只有三式,但招式诡谲,能否学会全看你自己的悟性了。”

    “会很久吗?”宫子羽眼见两人神色庄重,好奇地问。

    雪公子望天思考了片刻,答道:“还行吧……”

    这样说,不用多久他就能学会?宫子羽一听立刻放松了表情。

    紧接着,雪公子的声音又打破了他的想象:“我学了七年。”

    还行吧……也就七年。

    宫子羽的脸立刻垮下来:“七年?!”

    “你天生畏寒,实则是因为你的奇经八脉与常人迥异,天生完美适合宫门的内功心法融雪心经,如果能再学会拂雪三式,那你就不再是空有执着却没有本事之人了。”

    听雪重子这么夸自己,宫子羽有点不好意思。

    “我有这么厉害吗?”他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问雪公子,“对了,我哥哥宫唤羽和宫尚角他们两个也都通过了寒冰莲池的考验……你说执着和本事两者其一,那我想问一下……宫尚角是靠什么通过这一关的啊?”

    他想到宫尚角,心里莫名沮丧,宫子羽自己也知道他有多么在意。

    雪重子淡淡地回答他:“他既有执着,又有本事,通过此关,理所当然。”

    宫子羽沉默下来,心绪复杂,一时间五味杂陈。

    雪公子接话:“他凭借坚定的意志力下潜到了池底,同时用强大的内力将呼吸控制得极其精准,他拿到铁盒浮出水面之后,整个人依然无比清醒,只是受了一些皮肉冻伤。宫尚角无论是品质还是能力,都足以通过考验。”

    宫子羽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又问:“那你们是不是也教他拂雪三式了?他练会了吗?”

    “那就不知道了。”雪公子道。

    宫子羽不服:“等我学会了,我去会会他。”

    “真没想到,当年那个爱哭鬼竟然当上了执刃,担起了宫门的责任。”雪公子脑海里想起了什么,让他不由得发笑,嘴角高高扬起,很快又变成了感叹。

    宫子羽笑嘻嘻地回他:“好说好说。”

    两个人对视一笑,宫子羽回忆起当年的事:“那日出了后山,我被雪长老领回羽宫,父亲足足关了我三个月的禁闭,日日逼我练功……”

    雪重子回他:“那是老执刃对你寄予厚望。”

    宫子羽的笑里带着些许酸涩:“是啊,可惜,我现在才明白。”说完,他看向雪公子,“你有没有怪过我,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来找你?我还承诺说我会要求父亲带你去看海,看花灯,看大漠孤烟。”

    “你那时才多大,我本也没把你的话当真……”雪公子声音低沉。

    “可我是认真的。”宫子羽又说,再次向他承诺,“待我坐稳执刃之位,宫门安定后,我一定带你们去外面看看。这后山冰天雪地的,你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想想,该多寂寞啊。”

    雪公子没想到他会这样说,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雪重子,然后摇了摇头,道:“我既是雪氏一族的守宫人,外面的繁华热闹自是和我没有半点关系。”

    这下换宫子羽愣住了。

    雪公子继续说道:“执刃亦然。你既已接过守护宫门的任务,肩负整个旧尘山谷的重担,也应当端正态度。你予我的承诺,不过是童言儿戏,但执刃给予宫门的承诺誓当一诺不移,九死无悔。”

    明白了他对自己寄予的期望,宫子羽突然有些伤感,他说:“或许你们都对宫门充满感情,可我只是一个从小到大都被众人看轻的小角色。我看到了宫门女子被困住的一生,虽然她们也有可能觉得自己很幸福,但依然是笼中之雀、池中金鳞。我也看到了宫门男子明明有能力与无锋对抗,却只能龟缩在这一方山谷,只顾自身的岁月静好,却不理山谷之外的风雨飘摇。所以……”

    宫子羽看向雪公子:“我对宫门其实并没有太深的感情……”

    雪重子默默走到一棵雪松前,拿起剪刀,替它修剪枝叶。枝叶零碎落在雪地里,很快就被雪覆盖了。

    雪重子一边修剪一边说道:“执刃已经不再是九岁的孩童,但满嘴还是稚气之言。无锋势力庞杂,岂是一时冲动和满腔热血就可以撼动的?江湖虽大,这旧尘山谷不也在这江湖之中吗?我们守这一方天地,不也是为江湖守住了一份光明和希望吗?在旧尘山谷的普通百姓眼里,宫门是让他们能够安家乐业的底气。而在旧尘山谷之外,我们尽力为还在与无锋抗争的侠义之士提供医药和武器,又何尝不算他们的后盾?”

    他虽然容貌是个少年,但心境通透无比,目光如炬,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深沉。

    宫子羽静静地听雪重子说着,心里五味杂陈,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一番话。

    雪重子剪下一截干枯变黑的松枝,放在宫子羽手里。

    “一叶障目……看到一片枯叶,就觉得整棵树都凋零了,这是狭隘。执刃自小就对宫门排斥,这份偏见就是挡在你眼睛前的枯叶。执刃大人从来就没有好好了解过宫门吧?”

    宫子羽喃喃:“了解宫门……”转念他又愣住,“你刚刚叫我‘执刃大人’?”

    雪重子微笑:“我说了啊,通过试炼之后,自然在我心中,你就是执刃大人。”

    “这才第一关,后面还有两关……”

    “他们和我无关,在我心中,你已经足够担得起‘执刃’二字了。”

    宫子羽目光有些热切,似乎预料不到对方能给他这样坚定的认可,不由得看向雪公子:“你呢?你也认我这个执刃吗?”

    雪公子不禁笑了:“他认可你了,我当然认可啊,这还用问吗?”

    宫子羽眉眼舒展,心中重重一跳,像是激动,又像是数九寒雪中胸口被一股赤诚的温暖包裹着,鼓动着。

    半晌后,宫子羽又变得有些疑惑,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我一直想问……你们两个,到底谁才是雪族的守宫人?谁才是那个真正的雪公子?”

    他曾经怀疑过两人的身份,然而没有切实求证过。

    雪重子闻言,皱着眼皮,奚落他:“当然是我。过了这么久你才问这个问题,眼力价儿也是不怎么样。”

    宫子羽微微愣住。果然,他才是真正的雪重子。

    回忆一瞬翻涌,雪重子看向远处的山岚,他仰着头:“你说过要带去外面的世界看海、看花灯、看大漠孤烟的人也是我。呵呵,男人的嘴。”

    宫子羽:“……”

    身旁的雪公子理了理袖子,粲然一笑:“我就只是从小陪他一起长大的书童而已,不然你以为我怎么学拂雪三式需要学七年那么久……”

    宫子羽又想到了什么,指着雪重子问:“那他呢?他学了多久?”

    雪重子:“四年。”

    宫子羽嘲讽道:“那也不快啊,我还以为他天资多么惊人呢。”

    雪公子接过话:“他花了四年,创造出了这套拂雪三式的刀法,取代了之前旧的雪家刀法。”

    听罢,宫子羽彻底说不出话了。他没想到雪重子的成就如此高,面前那张年少的脸看上去变得更加深不可测。

    “宫子羽,”雪重子忽然喊他名字,他才是真正的雪宫公子,此刻语气带着郑重和严肃,“你已经身居执刃之位,别辜负你父亲对你寄予的重望才是……”

    宫子羽却敛下眉眼,心中摇摆,不自信起来:“我父亲从来就没有对我寄予众望,他的期望都在哥哥身上,我成为执刃,也只是因为……因为宫门的突发变故而已……”

    雪重子却坚决地否定道:“你错了。你父亲对你,用心良苦,寄望至深,金繁就是证明。”

    宫子羽疑惑道:“金繁?”

    这时,一旁的雪公子开了口,忍不住要点醒宫子羽:“你就不奇怪吗?宫门之中,唯有执刃、一宫之主、长老以及继任少主才能够有资格身边配备贴身的玉阶侍卫,你之前是何身份,怎么可能让金繁从小跟随你左右?”

    “可能父亲只是想要放一个绿玉侍卫在我身边盯着我,别在宫门外给他惹麻烦吧……”宫子羽犹豫了片刻,幽幽猜测道。

    雪公子摇着头:“你真的认为一个普通的绿玉侍卫就能够知晓三域试炼的全部内容吗?”

    “什么意思?”宫子羽隐约猜到了什么,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没有把怀疑说出来,只说,“在前山活动的都是绿玉侍,只有在长老院和后山的侍卫才是黄玉侍啊……”

    雪重子道:“当年老执刃是顶住长老们的压力,好不容易让他们同意把金繁调到你身边。老执刃把你的安危看得和宫门乃至整个山谷同样重要。”

    所以……宫子羽心里一颤,才把他的想法说了出来:“金繁……竟然是黄玉侍卫?”

    雪重子和雪公子互相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但看他们的神情,宫子羽并没有猜对。

    最终,雪重子缓缓开口。

    “他是红玉侍卫……宫门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个红玉侍卫……”

    宫子羽内心大震。

    那一年,大雪漫天,千里冰封。

    白茫茫一片的雪宫庭院里,围着很多人。

    彼时,年少的金繁跪在院里,他齿白眉青,满眼含泪,然后慢慢摘下自己手背上的红玉,放在额头贴了一下。少年的面容带着稚气却刚毅,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他不肯抬手去擦,紧紧咬着牙沉默,双手捧着,把红玉上交。

    然后,他接过了雪长老递给他的那枚绿玉。

    雪路难行,他的脚步却格外坚定。

    宫鸿羽带着少年金繁来到羽宫,他第一次出现在宫子羽面前。

    同样是少年的宫子羽正在庭院里和宫紫商追逐玩闹,一旁的宫唤羽正在练习刀法。宫子羽见了这个意气昂扬的陌生伙伴,兴冲冲地跑过来,把手上正在玩的球递给他,拉着他的手要去一起玩。

    而那时的金繁却冷冷地甩开他的手,走到庭院边上,握刀站岗,一语不发,身姿挺拔。

    从那一刻起,那个最年轻也最前途无量的红玉侍卫就成了宫子羽贴身的绿玉侍卫,一生尽忠,守他平安,护他安危。

    不知不觉,雪下得跟当年一样大了。

    雪重子告诉宫子羽:“你父亲让金繁放弃了自己好不容易经过试炼获得的红玉资格,降低为最次等的绿玉侍,从小侍奉你左右,这还不能证明你父亲对你寄予厚望吗?”

    黑夜来临,灯火亮起,幽邃的无月之夜。

    云为衫的房间点起了烛火,来回走动的人影映到窗上,显得孤独。。

    房间门口数个持刀侍卫严肃地守着,房门依然被锁。

    侍女和仆人从窗口把饭菜递进去。

    庭院的高树之上,幽黑的树影里,金繁蹲在树上,一动不动地监视着云为衫的房间。

    冷风吹过,他毫不动摇,看着廊檐下仆人端送给云为衫的饭菜。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此刻已经饥肠辘辘,但目光依然坚定地驻守着,看着屋内人影的一举一动。

    他不允许宫子羽犯险,所以一刻都没有松懈。

    雪宫深处,宫子羽辗转反侧,脑海里回荡着雪公子后来说的那句话。

    他说——

    “为了衬得上你那个一等一的侍卫,宫子羽,你也要做个一等一的执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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