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薛荣,除了那段担当家族责任不能离开的日子,说到底,他都是想来来,想走走的,始终缺少一个道别,心平气和的道别。陆安在机场给陈源和秦炎发了个短信,说出去两天办点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大家心里都已经有数,秦炎只是回复说注意安全,陈源则祝福他好好吃饭。
回到国内熟悉的城市,陆安联系了谭枫,谭枫大概在手术,没有接电话,陆安便把自己预定的酒店地址发了过去,从机场到酒店的道路有点堵车,等陆安下了计程车,发现谭枫已经站在酒店门口。
谭枫双手插在裤兜里,叼着一根烟,还是以前闲散自在的模样,只是走近细看,脸上多了中年人的疲惫,谭枫朝陆安笑了笑,说着:“回来了。”
陆安点头,谭枫接过陆安手中的行李,走在前头,等着陆安办完手续,进了酒店房间,谭医生站在落地窗前,说着:“过得挺好?”
陆安喝了几口水,平静道:“挺好,出去头半年就恢复得差不多了,吃得好,睡得香,身边都是亲人,过得挺踏实,也新交了男友,真的,都挺好的。就是不知道薛荣出事,突然得到消息,心里有点难受,又开始失眠,觉得该回来看看他,算是做个最后的了结,不然……心里总是有点不安。”
陆安总是将谭枫当成医生看待,所以跟病人交代病历似的汇报了自己的情况,谭枫听后点头,说着:“过得不错就好。”
陆安略一犹豫,问着:“薛荣呢?他过得还好吗?”
谭枫看着陆安,眼睛中带着几分戏谑,问着:“你觉得呢?”
陆安无奈摇头,诚实道:“我没想过,他属于我潜意识里刻意遗忘的部分。”
谭枫不予置评,说着:“也没什么好不好,刚开始不相信你的死讯,到处查证,查来查去都是那个结果,不再查后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倒是一直单身,被你所赐,我跟他接触也不多,听到些传闻,说他酗酒什么的,再多,我也不了解了。”
陆安叹口气,说着:“明天带我去他墓地上看看吧。”
谭枫突然转身,走到陆安面前,大力拥抱了一下陆安,说着:“你呀……”
话到半截,却没了下文,谭枫拍了拍陆安的后背,然后松开,说着:“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带你去。”
那天晚上,陆安仍旧是毫无意外地继续失眠,他干脆起床坐到电视机前,看着深夜转播的各种节目,一直熬到来日清晨,难掩一脸憔悴地在酒店大堂等着谭枫。谭枫开车载他去墓地的时候,路过了王冠酒店,陆安随口问着:“酒店还是薛荣家族在管理吗?”
谭枫意味深长地看了陆安一眼,说着:“薛荣去世,他家里有些人开心得不得了,以为能分到不少财产,结果律师公布了薛荣早就拟好的遗嘱,财产大部分都捐了。王冠酒店现在谁在经营,我也不清楚,应该被别人买走了吧。”
车子走到墓园门口的时候,陆安下来买花,想了想,竟然还是挑了一束红艳的玫瑰。谭枫站在一边明显有些惊讶,陆安笑了笑,说着:“应该挑一把白菊,不过觉得薛荣那货应该更喜欢我送把玫瑰花,当初我死皮赖脸追他的时候,每次送花,他倒是没扔。”
谭枫也笑笑,说着:“你们当年也真是没少闹腾,走吧。”
“当年”,陆安想了想,可不是已经时隔多年。走到墓碑之前,谭枫俯身拔掉附近的几根狗尾巴草,说着:“骨灰不在里面,他坠海后,没找到尸体。”
陆安有些惊讶,问着:“没找到人?那不还有生还的希望吗?”
谭枫摇摇头,说着:“悬崖太高,车掉下去的时候还爆炸了,没可能生还。”
陆安垂下眼睛,说着:“也是,他不像我,没必要玩什么假死的把戏。”
谭枫拍了拍陆安肩膀,说着:“那你自己待会,我去外面车里等你。”
陆安点头,待谭枫走远,他蹲下来,将花放到墓碑前面,看着上面薛荣年轻英俊的照片,说着:“我回来看看你,不然心里放不下。”说完,陆安安静坐在了一旁,静坐了十几分钟,才继续说了句:“我原谅你了,你也原谅我吧,这辈子就这样了,要是真有下辈子,要不,咱就别再认识了。”
陆安说完,站了起来,再回头看了一眼薛荣的照片,道了句:“再见。”
陆安起身的时候,感觉心里像是彻底了了什么事,他环顾四周,甚至感觉薛荣就是用假死诳他出现,这种事,薛荣倒是真能干得出来。陆安有点怀疑地看着四周,想着那些电影小说里的镜头,或许在角落里的某辆黑色轿车里,会坐着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正在注视着他。
陆安还真是怀疑了,他仔细看着墓园周边的车辆,盯了半晌,仍旧是死寂一片,行人寥寥。他低头兀自笑了笑,走下了山坡。到车里的时候,陆安把自己刚才的想法跟谭枫分享了,谭枫也是笑,说着:“真能想,以为都跟你一样不成。”
陆安笑了笑,说着:“他要是真活着,我也原谅他,我从来没诅咒过他,他还这么年轻……”
谭枫仍旧是有些疲倦的神色,说着:“是啊,薛荣这种人,谁能想到说没就没了,平时那么飞扬跋扈的一个人。”
既然祭拜完薛荣,也算是已经了结心事,陆安让谭枫送他直接去了机场,谭枫苦笑道:“连跟我一起吃顿饭的工夫都不愿意给?”
陆安抱歉道:“怕家里人担心,不敢多耽误,到机场我请你喝咖啡。”
赶到机场还剩一个多小时登机时间,找了家安静的店面,陆安真请谭枫喝起了咖啡,谭枫喝了口苦涩的饮料,往杯子里加了三包糖,才喝第二口,聊着:“因为中间夹着薛荣,我连跟你表白心意都不方便。”
陆安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着:“我一直把你当医生。”
谭枫不想再提这个话题,只是苦笑几声,说着:“回去继续好好生活吧,该忘的都忘了,时间久了,什么事情都是过眼烟云。”
陆安点头,说着:“可不是。”
临走前,陆安停住脚步,说着:“每年清明,帮我去看看他吧。”
谭枫道:“这可真不好说,我大概也要走了,去别的城市。不过会托朋友照看着。”
陆安有些意外,不过觉得也是情理之中,跟谭枫挥手作别。他走到入口仍是回头张望,想着如果是小说情节,如果薛荣还活着,是不是该出现在机场拦住他的去路,是不是该跟以前那样强势霸道地把他重新困住。
人流匆忙,陌生的面孔川流不息,唯独不会再出现薛荣了。
陆安在飞机上终于安稳睡着了,好几个小时的深度睡眠里,他没有梦到薛荣,只是在入睡前的那刻,他想着薛荣会不会觉得寂寞,这偌大的城市里,再没了爱人,连朋友也要离开了。对了,我曾经是他的爱人,我们还有过婚姻关系,戒指呢?结婚戒指呢?哎,大概早就弄丢了。
陈源去机场接的陆安,接到人后,并没有多问,只是一个紧紧的拥抱。陆安说着:“抱歉,让你担心了。”
陈源了然的摇摇头,牵着陆安的手一起走出机场。陆安终于从精神紧绷中释放出来似的,开始觉得困,坐在车里睡得天昏地暗,连进门都是陈源半扶半抱地弄进床上,陈源看着疲倦地昏睡得陆安,也轻声叹了口气。
陈源想,薛荣跟陆安的故事,大概终于可以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跟以前并无二致,有些事以前没有人提起,以后也不会有人再提,陆安也不再失眠,照常跟陈源在市里上课,周末回镇上跟大哥二哥聚餐,有闲暇时间再约着家人朋友一起出去旅游,好像这种平和安详的生活能绵延一生。
平静的生活让陆安重新萌生出写作的念头,断断续续也开始写了点东西。三个月后的某一天,陆安为了找点资料,登录了以前用过的邮箱,里面积攒了好多未读邮件,陆安匆匆瞥了几眼,准备搜索以前放在邮箱里的资料。
鼠标滑过,他的目光定格在半年前的一封未读邮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