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上的笔砚茶盏“哗啦”一声全摔在了地上,在刺耳爆响中浓墨飞泼,碎片迸溅,满地狼藉。
楚明允眼神狠戾,收紧的手指微微作响,“开城迎接,”他一字字咬在齿间,“那可是匈奴的兵!李承化疯了,其他人也全都跟着疯了不成?”
他冷冷笑了,“难怪李承化没干脆毒死李延贞,原来是在等我弑君,他就更能名正言顺地恢复正统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了。”
“周奕接到消息后就在做准备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交战了。”秦昭站在一旁,向来没表情的脸上隐隐透出了忧虑,“京中已经有人开始外逃了,被打压的势力也骚动了起来,李承化如果真打到长安来,恐怕还会出内乱。”
楚明允蹙眉没应声。
秦昭沉默半晌,道:“师哥,这两天死了太多人了。”
“是他们该死。那些人的秉性我再清楚不过了,手段就该强硬,你退让一分,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再逼你退让一寸。我既然要革改旧制,就要彻彻底底地改,祸根不除,怎么推行新政?”
“可是……”
“难道要我为了所谓的安稳局势,去拉拢安抚那些权贵豪强,跟他们妥协,答应把诏命全收回来,维持原样,放任他们为所欲为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楚明允瞧了过来,“那我跟李延贞还有什么差别?”
秦昭叹了口气,低声道:“师哥,现在外面所有人都恨透了你,你做的这些,根本没人理解……”
“我不需要谁理解。”楚明允猛地断了他的话,眉目间尽染冷意,“那些人懂什么?”他目光又挪回到案角的传国玉玺上,慢慢地笑了出声,“昏君、庸君、暴君?”他伸手抓过玉玺,低眼打量,“那些贪官污吏哪个不是作恶多端曾被千夫所指,怎么现在我杀了他们,世人倒是觉得他们可怜了,反而要骂我暴虐无常摧残党羽?”稍抬腕将玉玺举起,那些阴狠不屑最终压成一声嘲弄至极的冷笑,“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秦昭下意识要扑上前护住玉玺,却又在瞬间止住身形将自己钉在了原地。
这点微小动作没逃过楚明允的眼,他瞥向秦昭,“慌什么?我还没打算摔了它。”话罢将玉玺放回了案上,楚明允顿了顿,忽然问道:“他怎么样了?”
秦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的是谁,“苏世誉还没从祠堂里出来,没什么动静,不过影卫回报,看到刑部尚书陆仕去了苏府一趟。”
楚明允眸光微动,垂下眼去没再开口。
一坛酒被重重地搁在了桌上,杜越将苏白按在凳子上坐下,“来来来,一醉解千愁!”
苏白不自在地往外看了看,就想站起身,“小少爷,要不您还是找别人吧。”
杜越瞪大了眼,“干嘛,看不起我不想陪我?”
“当然不是,”苏白摇摇头,“我酒量不行,我爹不让我喝。”
杜越露出了笑容,压着他肩膀再度把他按住,“那就更应该多喝几杯了。”
“可是我还得……”
“可是什么可是,”杜越不由分说地倒了两杯酒,塞到他手里,“祠堂用得着你一直盯着吗,你爹怕什么,他凶你有我替你顶着!”
苏白为难地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大有一副不喝不罢休的架势,只好道:“那、那好吧。”
杜越满意地笑了。他就不信灌倒了苏白,祠堂门口剩下的那两个侍卫还敢拦他,虽然自己也是个一杯倒,但他早在自己的酒杯里涂了层解酒药,酒喝下去就跟白水没差了,顶多也就觉得喝撑了点。
果然两三杯下肚,苏白脸上泛起了红,迷迷糊糊地趴在桌上。杜越瞅了片刻,伸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哎,苏白,你看这是几?”
苏白眯着眼仔细地辨认着,摇了摇头,“不、看不清……”
杜越放下酒杯,起身正想溜走,苏白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杜越一个激灵扭头看去,只见苏白仍是醉意沉沉的模样,神情却无端显得有些纠结低落,嘟嘟囔囔地在说着什么。杜越松了口气,正要掰开他的手,低头的瞬间蓦然听清了苏白的话:
“……小少爷,您……您说,楚太尉会不会杀了公子啊……”
杜越一愣,错愕地站了半晌,喃喃道:“不会吧,虽然说他真要当皇帝肯定是要防着我表哥,但是他不是挺喜欢我表哥的吗,不会下杀手的吧……”
苏白也不知听没听到他的话,仍在絮絮道:“万一楚太尉生气了怎么办,说不定他心里还在怨公子,觉得公子骗了他,可是公子真的没骗他,我从来没见过公子对谁那样好过,怎么可能是假的……”
“公子就是什么都藏在心里,什么都不告诉别人,明明心里难过,还说没什么,说楚太尉如果死了,大不了就等天下太平了还他一条命……”
“你说什么?”杜越一把抓住他,“这是我表哥亲口说的话?那他……岂不是对姓楚的也……”
后面的话难以为继,他松开了迷茫看过来的苏白,捂着头道:“要这么说的话,我表哥对姓楚的不是没意思,那个玉佩姓楚的其实也还留着,那我之前跑去告状……不就是闯祸了?”
越想越是心乱如麻,杜越哀嚎一声,顾不得跟苏白说一声,拔腿就往外跑。他出了苏府便急忙往太尉府跑去,全然不知错过了与苏世誉见面的时机。
祠堂里静悄悄的,窗外树上的新叶在风中震颤发声,微风擦过窗棱有细细的轻响,日影投入落在了地上,一寸一寸地偏斜。
苏世誉默然跪在牌位下,久久地沉浸于思绪中,好似感觉不到疲累一般。
一声清越鸟鸣响了起来,苏世誉缓缓地眨了眨眼,稍侧头看了过去。一只蓝尾修长的雀落在窗上,嗒嗒地在木窗上蹦了几下,乌黑的眼珠转了过来,像是在窥探打量着这个静默的人,他静静地看过去,那只雀抖了抖翅膀,忽地扭身飞远了,他的视线也随之远去,将灰白苍穹纳入了视野,漫无目的地又落下,却陡然愣住了。
透过祠堂的窗能看得见池塘窄窄的一角,下人早已按照吩咐将池塘清理一空了,然而就在空荡荡的满池绿波里,竟有一株红莲紧贴着池边挣扎着生长了起来,也许是被疏忽遗漏了,在并不适宜的水土里,不合时地提前绽放了,那样细瘦,却称得上挺拔地昂首,亭亭半开着的一支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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