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新帝却又问道:“海总管,朕若让你前往崇光阁伺候,你可愿意?”
纳海赶紧拱手,“谨遵圣意。”心跳却愈发的热烈起来。
崇光阁已是整个宫中最神秘的所在,无人能够靠近,得以进出者,不过寥寥。而现在新帝让他过去,便是给予了最大的信任。
纳海这些年来看尽世事早已淡漠,可如今却还是难掩激动。
而随着新帝一路往崇光阁走去,他面上无波,心思却更加蠢动。崇光阁那位是谁,即将揭开。
入门,穿廊,步入正庭,崇光阁并不显眼,此时更觉寂静。
跨入门槛,却是一室光明。有人着素袍,正在翻晒古卷,新帝轻唤一声,那人转过头,视线却落在了他的身上。
轻轻一笑,眼若含光,“你来了。”
不见陌生,只像是老友重逢。
纳海见着,终至动容。
“太子殿下!”一声出口,泪已落下。
……
彼时还是直殿监的一个小管事,带着底下十来个小太监,分理着西北边那一片的宫殿。本来一直太平无事,谁曾想一不小心却遇到了大麻烦。
当时升得快,遭人红了眼,暗中便设下了陷阱。他没有察觉,落了套,硬生生挨了一百大板,命悬一线。
本已是躺在床上等死了,谁知道太子殿下突然到访,给他把了脉,还给他送了药,最后硬生生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一次太子殿下过来是来找人的,看到他只是碰巧,只是救完他后并没有作罢,问清了来龙去脉后,又对他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纳海不知道太子殿下后来是怎么做的,他也再未来过,他所知道的,是他痊愈后出来,那些当初算计他的人再也没有出现。
宫内那些专干阴私事的人被清理了个干净,谁也不敢再胡作非为。
有人说,太子早就想整顿那些污糟事了,你不过就是一个突破口,整件事与你有关,却也与你无关。然而纳海却还是将事情全部推在了自己身上,不管别人怎么想,太子毕竟救了他一命,这份恩情,永世都不能忘。
他开始暗中关注太子,又默默的跟随起他,不为人知,却足够赤诚。
而越了解,越敬佩。在那个时候,他总想着他的太子终有一天会光芒万丈,而到那一天,他也与有荣焉。
然而到最后,传来的却只是太子战死沙场的消息。
仿佛流星陨落,满朝皆惊,纳海听到这个消息,却是久久都不能反应过来。
等到回过神,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历史的车轮滚滚前进,那位太子仿佛一下湮没在了尘埃里,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很想做点什么,可什么都做不了,到最后,只能越来越沉默。
他也有过热血沸腾,因一人起,也因一人而灭。二十年往复,他便也只从一个小太监熬成了一个老太监。
功名利禄都已不再重要,活着,才是最值得做的事。
说是平平淡淡,其实也是麻木不仁。
然而现在,太子却又回来了。
纳海感受着自己跳动的心脏,感觉自己仿佛又活了过来。
……
纳海开始在崇光阁伺候,每天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沧桑的眼中也有了神采。
而在一日一日的所见所闻中,他也渐渐明白了很多事,只是他什么都不说。
有不少小太监抱着好奇心前来打听,他便拿着拂尘敲敲人家的头,回道:“不该知道的事别瞎打听。”
他不管别人怎么猜测这件事,可是他不会多说一个字。他守着这个秘密,就像是守着崇光阁的门一样。
……
纳海闭口不谈,然而崇光阁里的那位还是渐渐被人觉察出来。
宫中不乏老人,见过那位的也不止纳海一个,暗中一比对,答案便有了端倪。只是谁也不敢确认,因为这件事太过震惊。
几位老臣也在私下交流时听到了风声,却也是各个惊心。他们无法直面圣颜,便又开始暗中试探。奏章之中开始隐含了深意,多种言语也自带玄机,为了证实崇光阁那位真的是已故的那人,他们费尽了心机。
可是如果当真证实就是那位,他们所做的一切又何足一提。
而在多番试探之下,答案终于清楚,崇光阁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已故多年的“太子殿下”。
当答案昭显出来,所有的人都不敢呼吸,往日所有的疑问都得到了解释,有这样一个人在,还有什么难题可以称之为难题!
那一个“睿”字,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担得起的!
曾经几番“生事”的大臣再不敢乱动,有那一位在,他们的所有作为都只是自取其辱。
而在惊心之下,他们又开始揣测起来。既然那位还活着,为什么不出面,只躲在崇光阁辅佐新君?再者,既然他还活着,为什么十年来下落不明,为什么十年前又被告知战死沙场?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的疑问全堆杂在一起,所有的线索也全被理了出来,而当千头万绪之下,一条完整的脉络被推敲出来时,所有人又都惊惶起来。
只是,所有人又都选择了闭口不提。
如果那些事情都是真的,那他们大燕朝便是在他们毫无察觉的时候变了天地。
或者说,曾经乾坤被扭转了,现在又被扭转了回去。
现在的新帝是新帝,而站在他背后的不是别人,而是十足意义上的太上皇。
所有人都不敢再质疑,所有人都不敢再声张,这样的局面,谁都不敢再打破。
崇光阁那位为了大燕的太平,甘愿将自己隐于人后,而他们,又怎能将一切揭开。
他们能做的,只是更加全心全意的辅佐新君,然后将所有的秘密埋葬。
……
大燕王朝彻底运作起来,这一次,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顺畅,都要快速。
启光帝一日日的长大,对于朝事也越来越顺手。他汲取着所有的知识充盈着自己,短短五年,真正成了一国之君。
如今他坐于龙椅之上,再不见当初的紧张,只是壮志凌云,意气风发。
然而,在启光六年春,封闭了五年的崇光阁的门却终于打开了。
祁明澜一袭素衫,从容俊逸,站于晚霞之下,恍如仙人下凡。
然而启光帝赶到时,却是红了眼眶。
“父亲,您就留下陪着儿臣吧!”启光帝再没有往日的威严,只像个孩童一样苦苦哀求。
这些年来他已能从容立于众人之上,却是因为知道身后一直有着他们的庇护。他不敢想,他离开了会是怎样。
祁明澜却是淡然一笑,“玉麟,这五年,我能教的都教给了你,你也学得很好,现在,我是时候该离开了。”
启光帝听着这话,愈发悲恸。这些年,他一直想尽办法让父亲恢复记忆,可是不管他作多大的努力都是无用。而父亲一日不曾想起过去,对于整个皇宫就永远没有归属感。
他就像闲云野鹤,心属自由,留下来,只是觉得他该留下来,当觉得他已没必要留了,他就会毫不犹豫离开。
就像现在这样一样。
“父亲……”启光帝哭着,泣不成声。
祁明澜也是悲伤,却终究没有心软。
“玉麟,我在宫中待了五年,确实有些疲倦,而我虽然离开,也终究会回来的。你还要大婚,还要生皇嗣,这些时候,我总是会到场的。”
“父亲……”启光帝无法言语,只是悲泣着。确实,这五年间,父亲耗费的心血又岂是他能比的。他所要记得的,他全部都要记得,因为对于那些,他比他更要空白。
而他虽有出入,可是为了避免纷杂,多是待在崇光阁里。皇宫对于他,便真的只像个牢笼了。
偏偏他又是那么热爱自由的一个人。
“父亲,您一定要回来。”所以他再不能言语,只能低声哭泣。
祁明澜抚着他的肩,却又道:“玉麟,你要时刻记得你曾经的心愿,万邦来朝,君临天下,我会一直看着你。”
他说着,目光中满是深意。
……
城门外,祁明秀与祁明澜做着最后的送别。已有太多的默契,所有分离的话便再不用多说。
“三哥,一路顺风。”祁明秀只道。
“你也保重。”祁明澜也只是这样应对。
马车很快前行,祁明秀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却迟迟没有离开。
三哥要去哪里,他知道。一路往北,直抵大漠。玉麟已经长大,再无需他们的庇护,而一个王朝不能打上两个人的印记,所以三哥选择离开。
只是他们却也不会放任不管,玉麟想要万邦来朝君临天下,那么他们就助他完成这个心愿。
这个计划他们已经谋划已久,他也相信,他们终将实现。
马车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祁明秀望着,却是从未有过的豪情。
……
马车上,纳海亦是如此。他已经四十来岁了,本以为一生就是如此了,可是峰回路转,人生即将开启新的篇章。
他感受着骨子里的热血,夕阳下,嘴角忍不住抿出了一丝笑容。
……
五年后,大漠平定,向燕国称臣。边疆再无戈乱。
六年后,启光帝大婚,一辆马车从南疆驶回。
大婚大日,祁明澜易容出现,“崇光阁那位”首次露面人前。
数位老臣欲泪流叩拜,祁明澜却只是淡笑,未作回应。然而当启光帝携新后私下底朝他叩拜时,他却十足受下。
新后名叫沈怀音,京兆尹之女,娇俏活泼,笑有梨涡。于元宵夜女扮男装出行,在闹市街区偶遇乔装出行的启光帝。
据闻,沈皇后着急观赏烟花,误将身旁路过的启光帝当成了自家兄长,然后拉着一路前行,及至发现时,已是为时已晚。
具体情况已是不知,最后知道的,只是那夜启光帝将沈皇后送了回去,并收获了一包糕点作为谢礼。
然后,从此将她记在心上。
足等两年,直至将她迎娶进门。
……
大燕强大,父亲又归,红烛燃烧之下,启光帝看着坐于床头的沈皇后,笑容盈面,终得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