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蘅第二天去景曼,沿途人人问好。汪菲菲小声告诉她康总经理回来了,杜若蘅笑了笑:“我知道的。我来找他签字。”
她进入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康宸正站在窗边眺望远方。他穿一件黑色衬衫,看见她后笑了笑,神情斯文温和,指着沙发那边:“坐。”
两人没有太多繁冗客套,他很快给她签字。俯下身的时候侧边头发清俊利落,手指之间养尊处优,随意一个动作都透着成熟男性的魅力。
四年前的康宸还可以与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两年他位高权重,态度已经在不由自主之间有些改变,汪菲菲那么爱热闹的一个人,以前唱歌最爱拖着康宸一起高歌《至少还有你》,现在看见他只敢恭恭敬敬地说康总好。
所有人都在岁月中慢慢选择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康宸的选择无疑是与杜若蘅不同的一条。他与周晏持也不一样,他的界限不像周晏持那样公私黑白清清楚楚,他的灰色地带与黑和白同等重要。
康宸把文件递过来,然后问她以后的打算。说完又啊了一下,笑了笑:“是我忘了,周晏持已经把远珩所有股份转给了你。”
杜若蘅抿着嘴角笑了笑。
康宸仔细看她的表情,然后慢慢说:“既然这样,下个月的董事长选举也就没了什么意义。”
杜若蘅又抿着嘴角笑了笑。
康宸不知想到些什么,轻轻慨叹了一声,起身给杜若蘅倒了杯咖啡。他递过来,然后抬眼看向她:“如果真的实话来说,我并不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认输。”
这样的话题杜若蘅仍然不便发表意见。
“我的确谋划过远珩执行总裁的职位。”康宸轻声说,“如果周晏持没有突然来这么一次,他不一定能继任。”
“本来默认的是公平竞争,他这么做,就让股东大会上的投票没了什么意义。几年前远珩的控制权就在他手里,现在他给了你。”康宸顿了顿,还是说出口,“如果说到底,应该也还是在他手里。”
杜若蘅的语气还是柔柔的,她对待除去周晏持之外的其他人都是这样的语气:“这不一样。”
她没再多说,起身告辞。康宸送到门口,突然说:“如果结局真的跟我预想的一样,可能我会就此离开远珩。”
杜若蘅下意识看他。康宸微微笑着道:“以后总不太方便再待下去。并且,大概景曼的总经理职位也会一起辞掉。”
杜若蘅斟酌着说出来:“其实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始终没有从景曼辞职。”明明这三年远珩那边他都要忙不过来。
康宸笑了起来:“因为你在这里么。既然你喜欢这份工作,那么我陪着你。”
杜若蘅默然。有一瞬她生出冲动想说明实话,又在转念间将所有言语都咽下去。康宸握在门把手上,想了想,说:“最后一个问题。”
杜若蘅抬头看他,康宸眼底复杂,最后他问出来:“有没有稍微爱过我?”
她迟迟没有回应,康宸又补充问道:“那么,有没有喜欢过?”
杜若蘅想了片刻,说:“有。”
康宸笑出来:“我明白了。”
他目送她出门,最后看了她一会儿,轻声跟她说:“以后常联系。”
这句话是敷衍,双方都很明白。就像之前她跟他提分手,说以后做朋友一样。所谓的朋友,不过是如果哪天见了面会打一声招呼,看不见的时候必定不会联系。
从S城搬回T城没有五年前来的时候那么轻松。各种行李都要收拾整理,只周缇缇的就占了半个房间。杜若蘅叫来搬家公司,说清楚T市的地址,周缇缇在一边旁听,出声问:“妈妈,我们不回宅子吗?”
杜若蘅轻声回答她:“不回。”
周缇缇不再讲话,托着腮默默望着她,眼神里有点失望。
杜若蘅选定的地方是以前杜父转到她名下的一处公寓。面积不大,与周宅隔着一个城区。这正合她的心意。她不想跟周晏持长久地同处一室,在这一点上,她无法对周缇缇妥协。
拖延了几天之后杜若蘅终于带着女儿回了T市。周晏持与管家来接机。杜若蘅脸上架着一副墨镜没什么表情,实际这已经是她心情不快的表达。
她回来T市,总觉得有一丝微弱求和的意味。可明明不该是她这样做。离T市越近,这种想法就越强烈,在S市机场的时候杜若蘅和女儿对话还有些笑意,等下了飞机,她已经彻底失去笑容。
管家把周缇缇的小书包接过去,周晏持跟着要将杜若蘅的行李箱也接过去。杜若蘅隔着眼镜看了他一眼,眉心微微拧起来,没有动。两人默不作声僵持了一会儿,管家在一旁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道:“杜小姐,还是我来吧。”
这回杜若蘅松了手。
几个人在回去的路上只字不提远珩的事,杜若蘅刚才却在飞机上已经了解得七八分。远珩股价这些天一路下跌,几个元老级的董事只差闹暴动,还气得平时支持周晏持的一位长辈生病住院。报纸的新闻标题上大书特书着夸张字眼,什么拱手江山送前妻,再配上周晏持那张风韵犹存的脸,洋洋洒洒一整个版面,文笔好到只差没感天动地。
杜若蘅觉得牙酸。她只疑惑一个问题,这些天居然没有一人来S市找到她的头上。
几个人回到周宅,管家要拎行李,杜若蘅说不忙拿,一会儿还要过去西区那边。
周晏持把她这句话消化了一会儿,问:“你想住在哪里?”
“爸爸以前的一处公寓。”
“如果我没有记错,那个两居室有些小。”
“我和缇缇两个人住已经足够。”杜若蘅的墨镜仍是没摘下来,平淡说,“如果下午有空,我希望把缇缇的转学手续尽快全都办好。”
周晏持看了她一会儿,说:“先吃饭。”
菜色流水一样端上来,很丰盛,管家站在饭桌前,特意指给杜若蘅看餐盘中的各自卖相,又说这些都是周晏持在去机场之前特地做的,还有的食材他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准备。周缇缇听了很兴奋,确切来说她从回来T市的那一刻起就非常高兴,腻在父亲身侧说我要吃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周晏持一一夹给她,杜若蘅却没有什么胃口,她在心里藏着一股无名火气,勉强吃了几口饭,接着便搁了碗筷。
周晏持看了看她,杜若蘅没什么表情说:“难吃。”
已经被塞饱的周缇缇被管家有眼色地哄着领了出去。周晏持淡淡说:“那就叫厨房再做点别的。”
杜若蘅盯了他一眼,起身便走。路过周晏持的时候被他截住手腕,她突然整个人像只猫子一样炸毛起来,声音陡然提高:“放开!”
周晏持很快就放开。他看向她,目光里幽沉深黑。等她喘息稍稍安定,开口:“我知道你乍一回来这边,还需要适应的时间。”
杜若蘅绷着脸不说话。
“你觉得是你吃了亏。”周晏持慢慢说,“而且本来就不怎么想见到我,更不要提整天都看见我了,对不对?”
杜若蘅冷冷说:“你什么时候这么有自知之明了。”
周晏持避而不谈,只说:“慢慢来,好吧?”
“谁跟你慢慢来!”
“你回来之前我就想过你会反悔。”周晏持柔声说,“你总不希望我真把你的心理猜对,是不是?”
杜若蘅拧着眉心很不耐烦警告他:“少拿这种哄小孩子的口气跟我说话!”
他又说:“如果实在看得不顺眼,打我我也全都受着。这总行了?”
杜若蘅冷冷道:“我怎么敢。”
周晏持揉着眉心,半晌吐出一句话:“我请求你打我,好了吧?”
杜若蘅终于没能绷住脸色,她的表情缓和了几分,口气却仍然不耐烦:“滚。”
杜若蘅回到T市不久,便与一些旧友在一家会馆聚会。她本性不爱这种热闹,之所以这样无非是前两天在路上碰见了之前的同事,对方与她交好,兴致勃勃地提出要聚一聚庆贺她回T市,她不好推拒。
确切来说杜若蘅很想让自己回T市这件事低调处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在她的观念中,这不是一件多么值得庆贺的事。然而在聚会上却有一群人纷纷感慨她命好。
这出乎杜若蘅的意料之外。一众以前的朋友纷纷羡慕她既有个好女儿,又有个好前夫,除此之外远珩还如囊中之物。杜若蘅大权在握美人在侧,俨然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有人还说:“当年知道你离婚,大家都觉得可惜。”
杜若蘅说:“那么现在看着我是一点都不值得可惜了?”
“那是当然。你现在让人羡慕嫉妒还来不及好不好。”
杜若蘅笑着抿了一口红茶。对方看她一眼,因以前同她关系较好,所以讲话也更直接了几分:“这是实话。这世上夫妻结了婚之后谁不是磨合妥协跟将就,有几个男人能像你的前夫那样诚心悔改,五年过去了你们还能有联系,你还能为了他回来T城。”
杜若蘅纠正:“我回来可不是为了他。”
“哎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世上离了婚之后,女方妥协得多,男方妥协得少。大多数离了婚的男人都奔着更年轻更美貌的小姑娘们去了,要想再复合也是女方退让得多的份。也就只有你那位周先生还能把远珩所有股份都给你表示诚意。”对方说,“你不要了把他让给我,我可喜欢接着呢。”
杜若蘅笑了笑。对方又说:“所以其实还是惜福么。你看吴朝妍,跟旁边人笑得那么开怀,谁不知道她前阵子跟老公闹离婚,结果分文都没取到,孩子还归了她。你不在T市这几年,人事乱得你都想象不到。还有今天没来的那个姚梓心,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没孩子,结果今年过年之后,她把她老公在外面弄出来的私生子纳到了自己名下。男人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在我们这个年纪,你能有现在的光景,已经是相当幸福的了。”
杜若蘅只是笑,一句话都没开口。
她能感受到聚会上众人对她各种形式的恭维。还有人询问她手腕上戴着的一只翡翠手镯,指着问道:“这是周先生给买的吧?”
杜若蘅差点就要脱口说这是自己以前在S市拿薪水买的,想了想又将话咽了下去。
她在众人之中说的话很少,却越发显得众星拱月一般。耳边听到的都是别人对她明里暗里的讨好。口吻与语气杜若蘅有种遥远的熟悉,她在最初回国时,与周晏持相携参加一次酒会,便是因为格外不想看见这种脸孔的缘故,从此很少再同意跟他一起出席类似活动。如果是那个时候,她一定受不了。但换了现在,她已经格外有耐性。
人总是在变。更何况已经这么多年。
聚会到了晚上将近九点才散,从会馆出来时杜若蘅给人轻戳了一下后背,笑着说:“看,有人来接你了。”
已经是春末,夜里凉风习习,周晏持只穿简单一件衬衫,袖口挽上去,露出小臂,倚在车旁边,正朝着她遥遥看过来。
身形很修长匀称,又恰是好看模样,便格外散发成熟男子才有的魅力。
杜若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过去,周晏持为她打开车门,接着很有风度地向众人略一点头致意,然后两人在身后一众艳羡的眼神底下离开。
车子开得不算快,杜若蘅撑着车窗往外看。周晏持问她晚上聊得怎么样。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含糊的回答:“还可以。”
他又问都聊了些什么。
杜若蘅说不就是聚会常说的那些,男人,女人,儿女。
他说:“看着有点心情不好。”
杜若蘅冷冷说:“我好得很。”
周晏持再没继续这个话题。过了片刻他开口:“董事会有几个人想开临时会议,你是最大股东,大概需要去一次。就在这两天。”
杜若蘅终于瞧了他一眼,说:“他们要说什么?想逼宫?”
周晏持淡淡道:“他们没这个胆量。”
两天后的上午杜若蘅去远珩,周晏持跟在她身后,所到之处人人鞠躬说周总好。这是他残暴统治残留的影响。杜若蘅以狐假虎威的姿态一路走到顶层会议室前面,隔着门板听见里面有人咳嗽了一声。
她先走进去,几个董事刷地一下子盯向她,那神情像是比她还紧张。在一旁做会议记录的张雅然低声跟她报告:“康宸董事说有急事脱不开身,这次会议请假。”
杜若蘅嗯了一声,在首席的位子上坐下。
这个位子的视野她不太习惯。
周晏持不占股份,临时会议上没有他的席位。但也没有人敢开口说一句请他出去。张雅然另外给他找了张椅子,他坐在门口边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这边。
有人看见这一幕已经憋气。会议还没开始,杜若蘅端坐着心里发笑,刚才进门的时候摆明了阵势像是专门要开批斗大会,却在看见周晏持的顷刻间连点勇气都不见,这群人在想些什么。
她环视了一圈,才说会议开始。室内静寂了一会儿,有位年长的董事咳嗽了一声后先开口:“我听说杜小姐对管理公司集团基本没经验。”
杜若蘅稳稳说:“管理公司不是我的事,那是远珩代理人该解决的问题。我最多只是跟各位董事商量一些投资决策而已。不过如果您觉得不痛快,或者您可以这么想,正因为我虽然有绝对控股权而又什么都不懂,您才能暂时还坐在这里。”
对方是长辈,她这么讲话很快引起窃窃私语。周晏持的指关节在扶手上不轻不重地一敲,才重又鸦雀无声。
杜若蘅说:“召开会议究竟想说什么事?”
另一位董事说:“新的董事会成员还没选出来呢。”
“按流程来就是。”
如果没有周晏持坐镇,杜若蘅不会用方才那种施威的口气说话。她拿准了他在这里,她一定毫发无损。但从另一方面,没有周晏持,她也不用坐在这里跟一群老头子周旋。
杜若蘅被一群董事针锋相对得有些火气。明明她不用遭受这些,全都是因为周晏持。会议结束的时候她往外走,有人在身后不冷不热地开口:“不就是个婚内出轨,搞得一副软弱模样。自己妥协也就算了,还要拖上整个远珩都仰一个女人的鼻息行事。”
周晏持还未发一言,杜若蘅停下脚步先转过身。她笑了笑:“赵董事,您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了吧?既然半截土已经埋到了脖子,好歹也积点口德么。”
她在离开远珩之后才朝着周晏持发火:“远珩就非要留着这种人?看着我被架在火上烤有意思?凭什么你就这么闲,我平白无故要遭受这些非议?到底是谁的错,你们都是一些什么逻辑价值观!”
她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显然已经气急。周晏持开车注视着前方,一边说:“你有绝对任免权。”
杜若蘅说:“你当我是你,做事的时候只考虑自己完全随心所欲?你专断独裁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还要以后给缇缇积德?”
这话戳了周晏持的软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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