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揉一边眨,可还是眼圈红了睫毛也湿了,就知道他是心里难受又拼命忍着。
明明已经跟他说过很多次在他面前哭出来也没有关系,可他已经不敢了。
有好几次,他站在病房外,看着他坐在病床上,手里攥着那只真空袋包起来的山竹壳,怔怔地不知道在看什么方向,眼泪就像失控一般,源源不断地从他眼睛里掉下来。
他也不哭出声,只是偶尔吸一吸鼻子,然后抬起衣袖擦掉满脸的泪水,捧起那只山竹壳,用苍白干裂的嘴唇近乎虔诚地亲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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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言笙叹了口气,拉住他的手,将他揽进怀里,轻轻揉着他的后脑勺:“别难过。告诉我,甜甜那丫头怎么欺负你了?”
“不、不是……”果不其然,顾言笙一把锅往顾雨甜脑袋上扣,沈堪舆就着急地开始解释,“甜甜很好的,她真的很乖,是我、是我不好,是我做错了……”
“你做错什么了?”
“我以前……我以前真的很坏,都不听你的话,所以做错了很多事情,让你很生气,所以……”沈堪舆语无伦次,表达得异常混乱,额角冷汗直冒,他抬起头满眼恳切地看着顾言笙,“所以我、我后来想改正。我想好好听你的话……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一天一定会让我走的,我都把东西收拾得很好,你让我走我可以马上走的。但是我怕……我怕甜甜喜欢我的话,我走的时候她会难受……所以我……”
“所以你就一直跟他说你不喜欢她,好让她也不喜欢你?”顾言笙千算万算,算不到他这种简单又奇怪的思维。
沈堪舆红着眼眶,用力点了点头。
看着爱的人一次又一次转身离开,那种难受他懂的。
上学的时候,他经常抱着刚买回来的热乎乎的蛋黄酥,追在妈妈身后想让她吃一口,可是妈妈总是很忙,忙得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匆匆忙忙地就出了门。
结婚了以后,他也是亦步亦趋地跟在阿笙背后,想让他尝尝他新做的菜,想跟他讲讲甜甜今天又做了什么好玩的傻事,阿笙也很忙,也常常头也不回地就离开家关上了门。
他每天都在等啊等,等他们下次回来,要把更好的东西拿给他们,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一开始他会缠着他们问个不停,后来怕他们烦,就不会再问了,但永远都准备好他认为的他们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一边安静地等,一边想象着他们接过东西时欢喜的样子,就对明天充满了期待,然后兴奋地傻笑个不停。
可是等他们回来了,他还是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也不知道他们哪次转身,说不定就再也不回来了。
这种感觉,他不希望甜甜也经受。虽然他很可能是在自作多情,甜甜应该是不喜欢他的,可是她好像也不像其他人那么讨厌他,所以他还是会害怕。
“傻不傻,”顾言笙哭笑不得地把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口,轻轻揉抚着,“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不喜欢你的。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家这些天,她天天跟我闹着要爸爸,我都不知道去哪里找给她。”
“怎么会这样……”沈堪舆垂着眼睫默默地想了一会儿,低声喃喃道,“她可能是又馋蛋黄仔了……我回去就给她做。”
“到底是要吃的还是要爸爸,等会见了她你就知道了,”顾言笙顿了顿,又轻柔且坚定地道,“而且我不会让你走的,你不要再为这个担心。”
沈堪舆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像没有听懂他的话。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顾言笙笑着拨开他遮住眼睛的细碎刘海,“没有听明白吗?”
“啊……明白明白,我知道的,谢谢阿笙!”沈堪舆哑声应着,眼角还湿哒哒的,就冲顾言笙咧开嘴感激地笑了起来。
他知道阿笙指的是孩子生下来之前,只是阿笙生性善良,不忍心说得那么直白,以前他做了那么多坏事,阿笙也从来没狠下心来说把他赶出家门这种话。但是他分得很清楚的,所以他想着,自己还是应该懂事一点,什么都要提前做好准备,孩子出生了就要尽快离开,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现在可以过去了吗?小丫头一直抻着脖子东张西望地等你呢,我都看到了……”顾言笙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顾雨甜特有的清脆响亮又奶乎乎的嗓音,甜滋滋地喊着爸爸,他感觉到怀里的人脊背轻颤了一下。
“爸爸爸爸!!”小丫头被奶奶裹着厚厚的冬衣,圆滚滚的像个球,手脚都不利索,还是兴奋地扑腾着小短腿,一边往沈堪舆的方向跑一边回头冲奶奶喊,“奶奶!我看到我爸爸啦!那是我爸爸!是我爸爸!”
顾言笙看她跑得歪歪扭扭一副下一秒就要摔的样子,刚想提醒她慢点来不要着急,就看到她脚一崴,往旁边的凳子堆里摔了过去。
顾言笙还没反应过来,沈堪舆就已经冲了过去,护着女儿的脑袋,将她揽进了怀里。
他身上是没有多少力气的,刚才连拿起勺子自己喝几口桂圆茶的力气都没有,所以拼着最后那点力气把孩子护好,就没有办法再支撑得住,跌坐在地上撞歪了几张椅子。
他是有意识连肚子里的孩子一起护着的,所以拼命用手去撑住地面,没有摔得特别重。
顾言笙看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尤其是看到受了惊吓的顾雨甜含着两包泪,瘪着嘴巴一头扎进沈堪舆怀里就开始嚎啕大哭时,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了,伸手就揪住她的胳膊,低声呵斥道:“顾雨甜你出来!!”
跟她说过几百次爸爸生病了不能对他动作粗鲁,这丫头一上来就跟头牛似的往他怀里撞,他气得胸口都疼。
顾雨甜本来就惊魂未定,又被顾言笙吼了这么一嗓子,直接在沈堪舆怀里哭了个天崩地裂海枯石烂:“呜哇爸爸你看!!爹地炒鸡凶!!凶死惹!!你不在家爹地就炒鸡凶!!每天都凶死惹!!!爸爸快回家呜呜呜哇!!!”
“顾雨甜你是不是想挨打——”顾言笙气得脸都青了,依旧竭力控制自己的音量,怕沈堪舆心脏难受。明明也跟她说了不能跟爸爸大声说话,她给他嚎成这副模样,全都白说了。
沈堪舆被顾言笙的动作吓得浑身一个颤栗,慌忙将孩子牢牢地护在怀里,哑着嗓子颤声哀求道:“阿笙……别骂她、别打她,她害怕。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动作太慢了,是我不好……你不要打她。”
顾言笙从盛怒中回过神来,干咳了两声,看着沈堪舆窘迫地解释道:“我是怕她弄疼你……”
“没关系……不疼,我抱抱她……”沈堪舆摇了摇头,声音低弱得几不可闻。心脏衰竭让他难以承受孩子尖锐的哭声,呼吸比刚才更加艰难,他像之前许多次一样努力调整着,很费劲却也很安静的地去吸入单薄的氧气。
顾雨甜赶紧抱着沈堪舆蹭她的眼泪鼻涕,抽噎着道:“呜呜呜爹地好凶,爸爸抱。”
“嗯……爸爸抱,宝贝别怕,别哭……”沈堪舆苍白着脸温柔地笑,眼里的温柔和怜惜深刻得仿佛是从每一寸骨缝里透出来的,“爹地不是凶,他只是怕你摔跤,他很疼你的……”
总算是真实的触碰到了许久未见的生身父亲,顾雨甜窝在沈堪舆怀里,听他轻声细语地跟自己说话,原本已经平静一些的小情绪瞬间又升腾起来,鼻子酸酸的眼睛热热的,眼泪越来越止不住。
她真的很想爸爸,也很怕一松手他就跑掉了。从小到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爸爸天天都陪在她身边,却不愿意像爹地那样经常抱抱她亲亲她,陪她玩玩具,给她讲故事,只会坐在旁边问她想要什么,如果她摇头,他就会笑着摸摸她的脑袋,然后起身离开。
她觉得爸爸是很爱她的,但是为什么他好像随时都会走。
她拼命抱着沈堪舆,紧紧攥住他衣服的料子,像只树袋熊一样,抬起脸泪汪汪地看着他,可怜巴巴地道:“爸爸,甜甜再也不要次蛋黄仔惹。”
说完她又把脸埋进了沈堪舆怀里,呜咽着道:“甜甜好想爸爸……爸爸不要再走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