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德威那张颇显黝黑的英挺俊脸上。
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感受,只见她望着李德威的脸像在出神。
她看起来像在出神,可是她一只欺雪赛霜的玉手在缓缓移动,缓缓移动,那看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一根水葱般尖尖食指,遥遥在指着李德威的心口。
她那只手抬起来了,可是她迟迟没往前递,过了一会儿,她又把手放了下来。
像这样两三次,最后她忽然又躺了下去,转过身,又把背朝向了李德威,长久,长久之后,她又闭上了眼。
李德威醒了,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那匹小黑驴仍站在原处,草让它吃下一大片去。
往身侧看看,大姑娘睡得还很香甜,连姿势都没变,清凉的晨风吹散了她一绺秀发,直在她秀额前飘动,可是她却一点儿也不觉得。
李德威想叫她,可又不忍叫她,直直腰站了起来,刚站起,那匹小黑驴儿鼻子里呼噜噜一声往后退了两步。
大姑娘倏地睁开了眼,连忙翻身坐了起来,脸红红地,道:“哎哟,天都亮了,我怎么睡得这么死……”
看了李德威一眼,道:“李大哥什么时候醒的?”
李德威含笑说道:“我也刚醒,姑娘够累的,想让姑娘多睡会儿,所以我没叫姑娘,没想到我往起一站却惊动了小黑……”
大姑娘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李大哥一夜没睡好吧?”
李德威笑笑说道:“还好!”
大姑娘脸突然又一红,道:“我睡得那么死,唾相一定很难看,李大哥可别笑话。”
这句话说得李德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好,他只有笑了笑,没说话。
大姑娘站了起来,拉拉衣裳,理理秀发,道:“时候不早了,李大哥,我该去了。”
事关重大,成败得失关系着大明朝的命运,李德威自是不愿多耽误,巴不得越早春回音越好。
大姑娘道:“李大哥放心,我会见机行事的,我知道这件事的成败得失关系多么大……”
她俯身提起了她那个小包袱,道:“李大哥的吃喝怎么办?”
李德威道:“姑娘只有佳音送来,即使是饿上儿顿又算得了什么。”
大姑娘道:“那……李大哥在这儿等我,最迟日落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给李大哥送信儿,不管能不能成事!”
她走过去上了驴背,扬扬手,道:“李大哥静候我的佳音吧。”
她拉转小黑驴儿顺昨晚上的来路走了。
李德威道:“姑娘,有的人翻脸六亲不认,事不成不必勉强。”
大姑娘回过头道:“谢谢大哥,我会见机行事的。”
她走了,李德威—直望着她被那一丛丛的芦苇挡住。
在这当儿,他没有别的念头,尽管这位姑娘长得并不算美,可是他不能否认她跟杨敏慧、祖天香一般地动人。而且她跟杨敏慧、祖天香一样的是个探明大义的奇女子。
他有点怅然,缓缓地坐了下去,又靠在了那棵树上,顺手从地上拔起了一根小草!
口口口
晌午过了,太阳老大,能晒出人的油来。
李德威置身树荫下,并不怎么热,可是身上却有汗,只因为他心里急。
打早上到现在,两眼始终盯着大姑娘昨晚来,今早走的那条路,可是他始终没瞧见那熟悉的身影,甚至连个别的人影也没有。
也不知道她打听着谢嘉福的住处没有。
她既然到“彰德”来了,那表示她确知谢嘉福现在“彰德”!
既然谢嘉福现在“彰德”,凭她跟谢嘉福的关系,她应该能很顺利地打听着谢嘉福住的处所。
既然能很顺利地打听着谢嘉福的住处,为什么到晌午还不见人影?是谢嘉福的态度不对,还是大姑娘她没找到说话的时机?
是……
是……
他就这么盼着!
他就这么想着!
日头偏了西,眼前已可见点暮色了。
李德威突然星目放光,一挺身站了起来。
那很淡的暮色里,那一丛—丛的芦苇中,出现了那熟悉的身影。
李德威本来既渴又饿,现在是既不觉得渴,也不觉得饿了,饥、渴这两种感觉刹时云消雾散,被风吹得没了影儿,就好像刚才既渴又饿的不是他一样。
他迎上去两步,又强忍着激动停了下来。
那熟悉的身影没骑驴,走得很快,一转眼工夫也到了李德威跟前,大姑娘她带着一脸的喜气,手里仍提着她那个小包袱。
李德威一见大姑娘那满脸的喜意,心里已有了几分踏实。
当即他问道:“姑娘,事情怎么样?”
大姑娘上前一把抓住了李德威的手,前一刹那,李德威没有任何感觉,后一刹那,他跟触了电一样,不过他没有把手收回来。
大姑娘这一抓,又给了他几分踏实,可是他不知道大姑娘并不是为这件大事抓他。
只听大姑娘道:“大哥,我带来的是喜信儿佳音。”
李德威道:“姑娘当之无愧!”
大姑娘低下了头,旋又抬起了头,一双阵子如水,脸红红的,道:“只一天不见大哥,心里就跟少了什么似的,好别扭。”
这话使李德威心里一震,他忙松了姑娘一双玉手,道:“姑娘,谢嘉福他怎么说的?”
大姑娘没说话,低着头,雪白的耳根子红红的,老半天她才抬起了头,娇靥上还有点红意,道:“他一投到‘彰德’来就后悔了,可是正如我所料,弑上降贼罪大,他不敢再回去,我刚跟他提这件事的时候,他还有点犹豫,后来我一提大哥,他不再犹豫了,马上就点了头,他还说:布衣小侯爷都心存救国救民宏愿,冒险犯难,深入贼巢,我谢嘉福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敢不以身拼贼以谢朝廷!”
李德威又是一阵激动,道:“谢将军毅然回头,这是大明朝之福……”
顿了顿道:“既是谢将军马上就点了头,姑娘怎么到这时候才……”
大姑娘道:“大哥不知道,我去的时候我舅舅有事儿出去了,一直到刚才才回来!”
李德威“哦”了一声道:“原来姑娘一去的时候没见着谢将军,我还当……”
大姑娘道:“让大哥久等了,我知道大哥心里急,一天没吃没喝的呆在这,可是大哥不知道,我心里比大哥还急……”
脸一红,头低了下去。
李德威闻言睹状,心头又是一抖,忙道:“其实,我只是怕他翻脸六亲不认扣下了姑娘,不管怎么说现在姑娘总算来了,而且带来了佳音,这是大明朝的福气,也是天下万民的福气,希望大明朝能否极泰来,从此转危为安……”
大姑娘抬起头来笑笑说道:“真能这样也不枉大哥忍渴忍饿这一场。”
李德威也笑了,旋即他道:“姑娘,我什么时候能见着谢将军?”
大姑娘道:“我这就是来请大哥到他那儿去的。”
李德威双眉一扬,道:“那好,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走。”
他还没动,大姑娘伸手拦住了他,道:“别急呀,大哥,虽然大哥心切杀贼,可是也不是一就而就的事,怎么说也得让他为大哥安排安排呀,再说皇帝也不差饿兵,大哥一天没吃没喝了,好歹先吃点儿东西垫垫底儿,压压饥……”
伸手又拉住了李德威,这回她自然多了:“来,坐下。”
她硬把李德威拉下,然后把小包袱往地上一放,一边解包袱,一边含笑说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都饿得慌,何况一天没进滴水粒米,我知道大哥饿得难受,所以带来了点吃的来,大哥先吃点儿咱们再走。”
包袱解开了,里头还有层油纸,汕纸包里包的是一只鸡腿,两块盐牛肉,两个热腾腾的大馒头。
姑娘家想得周到,这也显示出一个女儿家的情意。
李德威好生感动,道:“谢谢姑娘,可是这时候我什么都吃不下。”
大姑娘含嗔地看了他—眼,道:“我给大哥带来的,大哥忍心不吃,好歹总得吃点儿,吃一口我心里也舒服。”
姑娘她一番好意,李德威不忍心不吃,尽管最难消受美人恩,他毕竟还是吃了,他吃了一只鸡腿,一个馒头,大姑娘她坐在一边在看着,那模样,像是比她自己吃了都让她心里舒服。
剩下,的,大姑娘又包了起来,道:“有句话刚才我想说没敢说,多少人离乡背井,扶老携幼,哭号于途没饭吃,他们吃的还真不错。”
李德威微微点了点头,道:“我想到了,可是我不忍辜负姑娘的一番好意。”
大姑娘道:“呆会儿我要告诉我舅舅,只要能把贼杀了,驱散了贼兵,马上就把‘彰德’的米粮散发给百姓们。”
李德威肃然起敬,道:“姑娘大仁大义,令人敬佩。”
大姑娘道:“别夸我了,大哥采取的是实际行动,我只不过练练嘴,说什么大仁大义,让人羞煞愧煞,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她站了起来。
李德威跟着站了起来,一刹时间,他脸上浮现起坚毅神色,两眼之中也泛起了懔人的杀机!
大姑娘看见了,一惊,连忙把脸转向一旁!
口口口
大姑娘提着小包袱,带着李德威进了城北一座大宅院,这座大宅院占地很大,也很气派,可是由于它过于空荡,总让人觉得有点凄凉。
事实上这座大宅院里没看见几个人,那有限的几个人都是男的,看装束打扮,一看就知道是谢嘉福从“真定府”带过来的官军。
大姑娘把李德威安置在后院一间精舍里,然后叫人去通知谢嘉福。
没多大工夫,一阵急促步履响动之后,精舍早进来个人,四十上下个壮汉子,长得挺白净,穿得还是明军军服,神色憔悴,满脸羞愧,一进门便拜倒在地:“末将谢嘉福拜见小侯爷!”
李德戚知道谢嘉福这么个人,可是没见过他,听说他心生悔意,愿意反正赎罪,心里当时就有几分好感,如今再一见他长得白净体面,心里头好感更浓,当即一步跨到,伸手扶起了他道:“我不敢当,谢将军请起。”
谢嘉福垂手站在李德威面前,低着头道:“末将知过,末将该死。”
李德威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谢将军能幡然悔悟猛回头,仍让人敬佩,事关重大,为慎重计,谢将军先请看看这个。”
他翻腕托出了那面“银牌令”!
谢嘉福一躬身道:“末将不敢,也羞对‘银牌令’!”
李德威收起“银牌令”道:“谢将军不必再自责,也不必再说什么了,请坐下,咱们共商杀贼大计。”
口口口
军人本色,谢嘉福没再说什么,恭应一声退向后去。
三个人落了座,精舍之中只有李德威、谢嘉福跟大姑娘三个人,谢嘉福一欠身,道:
“小侯爷宽怀大度,不究既往,大恩不敢言谢,末将当赴汤蹈火,不惜脑浆涂地以赎前愆!”
李德威道:“谢将军不必再说什么了,我是老候爷的义子,学武不袭爵,接掌的只是一面‘银牌令’,将军不可再叫我小侯爷!”
谢嘉福道:“末将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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