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所在的方向”。
而是远离无月山的方向!
“这是怎么回事——!!”
点点火焰摇曳不断,最后猛然熄灭。
众人纷纷拔剑,惊慌者有、茫然不解者有、神色凝重者有。
“是兽潮?!”
“不……兽潮没有这么大的规模!”
列位候选人之外,在大量车队的边缘,有手拿话本的青年跳上车顶。
他望着铺天盖地的黑暗兽潮,面色平静至极,说:“它们在逃命。动物对危机的预感……真是准确得堪称奇迹。”
少魔君抬起头,很快又收回目光。他面上的焦躁与怒色消失不见,似乎夜无心在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不足以令他正视的、对他绝无半分妨碍的小卒子。
他轻声冷笑:“别有用心者,也配谈阿昭。”
魔气纵横,化为屏障,将外界动荡隔绝开来。
但情况仍在恶化。
冰川被沉重的力量踏碎;无数裂纹骤然蔓延至众人身前。
“不好——!”
有人本能地飞上天空,谁知从肆虐的寒风中猛然冲出无数惊慌失措的魔禽。就见“呼啦啦”一片半透明的羽翼呼啸飞过,半空中就坠下一块满是爪痕的模糊烂肉。
见此情形,不少人掉头就跑,闷声往来时的路上冲去。他们大多是被招募而来,保护参战者顺利抵达神墓,却不是为了赔上自己的小命。
“跑——!”
可是也有人咆哮出了相反的命令:“继续前进——!扔掉不重要的东西,绕过兽潮,从边缘往前跑——!!”
地表震动越来越剧烈;缝隙变成了深渊,从中又发散出带毒的魔气。
众多魔兽几乎填满了整片冰原,所幸边缘有中部被侵蚀的山崖弯曲伸出,使得山脚部分留有一些可以落足的地方。
不能飞行,就只能依靠双腿或车骑。
车架在破碎的雪色冰原上颠簸前行。
不乏有人被魔兽碾压而死,或是跌落突然裂开的缝隙之中。
滚滚兽潮、密密吼声之中,谢蕴昭听到一声尖利凄惨的嚎叫:“不——殿下救命——!!”
她忍不住回过头。
隔了一头骨刺丛生的魔兽,她看见一辆马车。那辆车此前只用棉布做成挡风的车厢,而此时连那一层庇身之所也被掀翻;车架大半跌进了裂缝,轮子却卡在缝隙里,好险没有掉下去。
那个脸上刺字的男奴半拉身子悬在缝隙里,正用鲜血淋漓的双臂死死抱住千沉舟的腿。
“殿下,殿下!看在我给您当牛做马多年的份上,您救救我殿下!”
千沉舟这支队伍很倒霉,碰巧位于一列强大霸道的魔兽的前行路线上。首当其冲,自然损失惨重。
千沉舟一手拿着刀,已然失却了那份宽容善良的明主风范。他吼道:“贱奴也配!!”
一刀斩断了贱奴的头颅。
他的血液转眼被冻结成冰,身体坠向无底的深渊。和他那些早就下去了的奴隶同伴一起。
谢蕴昭眼眶有些发热,喉咙有些发热,血液也有些发热。
她很想很想在这时候大叫一声,更想用手中的剑斩断什么让人生理性作呕的等级制度。
但在她有动作之前,一只手率先抬起。
一粒石子飞出,击打在千沉舟逃窜的前路上,恰恰好绊了他一下。
那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石子,却让实力不差的贵族青年一个踉跄。
而就是这刹那之间,有魔兽扬起骨翼,重重撞在他背上,让他也不由自主跌进深渊。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恐惧的吼叫,作为留在世间的最后一个印记。但即便是这一声吼叫,也转眼就被这场天灾淹没。
谢蕴昭在猛然加剧的冷风中用力眨了一下眼。
她看见夜无心的背影。他的发辫在烈风中只有轻微的摇晃,其中一线银色如水波漫不经心地晃荡。
他当着长风,伸了个懒腰。
“唉。”他叹气说,“一看到这种人也敢肖想魔君之位,我怎么就这么手痒呢?”
少魔君也在凝视他。
他问:“你究竟是谁?”
夜无心回过头。
还是那张平凡至极、毫无特色的脸,也还是那个阳光灿烂、毫无伪饰的笑容。
然而从这张脸上,隐隐却又有一分冷漠和残酷在肆意蔓生。
他没有回答少魔君的问题,只是笑着说:“传承之战开启,就说明魔君快死了。魔君快死了,难道不需要一些人陪葬吗?”
他的笑容忽然消失,变得极其冷酷也极其愤怒。
“那样的话,我会非常不高兴的。”
“你……”
夜无心却又露出了笑容。轻松又亲切。
“兽潮似乎过去了。”他抬头看向一侧,笑容扩大,“而且因祸得福的是……神墓的入口好像也露了出来。”
的确,四周已经安静下来。
庞大的魔兽群已经离开,只剩一片破碎的冰原,和一群劫后余生的人们。
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的候选人,要么运气好到了极点,要么就是实力强大到了极点。
谢蕴昭这才发现,原来无月山已经近在咫尺。当然前提是……从绵延开的山麓就开始算成无月山的范围。
真正站在无月山前,才越发觉出这山峰的磅礴气势。乌云罩在山腰往上,也罩着众人的头顶,沉重威严得似乎即将朝他们压下。
但是,本该苍凉却肃穆的山麓,此时却分外狼狈:岩石断裂、土木翻出,还有破碎的魔兽蛋和被踩踏而死的魔兽尸体。
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么多实力顶尖的魔兽仓促逃离。
但正如夜无心所言,正是因为山脚破碎,才露出了隐藏其中的神墓大门。
两扇高高的玄铁大门镶嵌在山体之中,上头雕刻着古朴而玄奥的花纹。没有门环,而以两颗干枯的人头作为替代。
这两扇大门存在于此,已经过了不知道多少年。
大门边缘刻有前后勾连的花朵纹路,共计十二种花,对应十二月花令。
优美的花朵与森然可怖的人头,在高高的黑色大门上形成了鲜明对比。
大门前的候选人,恰好也只剩了十二只队伍。巧合得几乎令人怀疑是否有什么阴谋。
但是……神墓总是真的。而魔君也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否则不会任由无月山混乱至此。
当这个认识不约合同地生出之后,劫后余生的氛围就悄然一转,变回了那种隐隐敌对、野心蠢蠢欲动的气氛。
银发的候选人们彼此看看,心中都有所评估。
站得离大门最近的是一名编着发辫的青年魔族。他发色接近纯银,只夹杂了几缕棕发;在他之后,还有一名面上带疤的女性,她的发髻中也只有少许红色。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
男的说:“按实力排名,依次进入。我最先,千日莲其后。”
居高临下的语气,正是上位者才有。更何况……他还毫不客气地直呼了千日莲的名字。
这第二名女子,正是谢蕴昭他们初入十万大山时,在云英城结下梁子的东极王之女——千日莲。
她一脸冷漠,却并未出声反对,显然也认可那名青年的实力。
其余人也认得他们,所以都不说话。
只有一个人不甘寂寞。
“都到这时候了……就不装傻了吧?”
夜无心看看谢蕴昭与少魔君,哈哈笑道:“等等,我挺有意见的。既然按实力排名,怎么看……也该我们先进去吧?”
诸位殿下的目光立即集中到了他们身上。
为首的青年并未轻忽大意,反而露出郑重之色:“你们是谁?”
千日莲也用探究的目光看来。她的目光一一从几人身上经过,而后那双冷漠高傲的眼睛忽然泛起涟漪。
她面皮微微一抽动,当即退后一步,直接说:“我没意见。”
诸殿下一愣,旋即个个神色莫测起来。谁都知道千日莲殿下桀骜不驯,对待弱者不屑一顾,而能让她退让的……
人人都想起了近来的传闻……那是关于某位突然出现、血脉和实力都过于惊人的殿下的传闻。
见状,谢蕴昭单手碰了碰少魔君:“被发现了,怎么办?”
陆昂也在一边皱眉,不大高兴地瞪着夜无心,想:烦人,这货怎么老是抢殿下的风头?能不能宰了?
少魔君正定定地注视着神墓大门。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从迷茫到震惊……到最后的了然和无奈和平静。
他看得如此专注,甚至根本没注意夜无心的举动。
他只是听谢蕴昭这么问了一句,便说:“那正好,也懒得装了。”
毫不在意。
也在这雪花飘落般清淡的语气中,少魔君的外貌发生了变化:乌黑的碎发化为柔艳的、没有一丝杂色的银白长发;文秀病弱的容貌阴郁苍白依旧,五官轮廓却多了三分锐意、添了十分光彩,是带了一丝艳丽的、无瑕的美貌。
她身边的女子也不再是清秀的、只有眉眼出彩的魔族小丫鬟,而是乌发如云、容貌既清且艳,仿若皎洁明珠被流云飞泉蕴养而成,令人见而忘俗、触目不忘。
魔族之中,有许许多多阴郁的美人,却没有一人似这般皎若流光。
不像魔族,倒像是……
少魔君轻咳一声:“阿昭,错了。”
他理应没有见过“小骗子”的真实容貌,此时却并不显得意外。当他含笑睇来时,眼中还有几许歉疚、几许悔意、几许近乎惘然的喜悦,以及十成十的温柔宠溺。
谢蕴昭一拍额头,不大认真地懊恼道:“哎哟,一下子给忘了。要不你们当没看见,我再变一次?”
已然彻底暴露真实容貌的仙门女修,笑眯眯地提了一个十分靠不住的建议。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好隐藏的。更何况……最该被警醒的对象,也已是心知肚明。
“果然是你,千山寂。”东极王女的两条眉毛,因为惊讶而高高飞起,“你身边的难道是……等等,难道你们都……”
夜无心轻轻“呵”了一声,懒散地抱怨:“现在的王族都是这样一些废物啊。唉,看得实在叫人腻味。”
他抬起手。
——砰!
分明十二月花令未出,神墓大门却豁然洞开。从黑漆漆的甬道之中吹出一阵阴冷入骨的黑风,朝众人席卷而来。
不到一个刹那,所有人都被黑风卷住,不论是否情愿,都给猛地拉了进去!
不……除了四个人。
少魔君甩袖,护住了谢蕴昭和陆昂,以及可怜的、嗷嗷叫的双角犀牛。不过陆昂已经被力量冲击得昏了过去,无缘得见眼前的一幕。
眼前的……
夜无心回过头。
他站在强风不止的神墓入口,身上的布衣已然化为玄色深衣。他宽大的袖口鼓满风,半盘的银发恣肆舞动,令那张本该淡漠出尘、如高山之巅晶莹寒冰的容颜,也多出了几分邪气。
但除此之外……那张脸和道君一模一样。
“如此淡然沉稳,真不愧是我喜欢的阿昭。”他欣喜道。
谢蕴昭的头发也被风吹得乱飞,但她没有伸手去挡。
她问:“你把你看不上的人都抓进去做什么?夜无心……还是说,该叫你千江寒殿下?”
“我更喜欢被称为‘军师大人’。”夜无心笑道,“为什么不猜我是魔君?”
少魔君淡淡开口:“魔君是我血脉生父,若是他在,我自然会有感应。”
“啊……我倒是忘了这个。唉,你们看,我就说我脑子不太好用,不能同时思考两件事。”
夜无心……不,魔族军师千江寒、当今魔君陛下的亲弟弟,微笑着扭过头。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全神贯注地只想一件事了。”
黑风更烈,载着他往神墓中飞去。
“你们若想见魔君,就跟上来。”
谢蕴昭正要上前,却被少魔君护在怀中。
他说:“阿昭小心,阴风中恶念变异,相当于剧毒,还是莫要碰到的好。”
谢蕴昭一抬头,却发现他柔艳的银发被覆上一层淡淡的、衰败的灰尘,变得不那么明亮。可他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只是专注地看着他,暗红的眼眸不再像层层翻涌不止的血色,反而像沉淀后的红宝石一般通透明亮、沉静端方。
她怔了怔。
“师、师兄……”她竟然结巴了一下。
“阿昭,师妹,长乐。”他在她额心轻轻一吻,“对不起,我这时候才想起来是你。”
谢蕴昭一头撞进他怀里,用力环住他的腰。
“我……我不管你想没想起来!反正你别想着自己给我挡灾!要冲我们一起冲,走,我们去追夜无心!”
卫枕流有些无奈:“阿昭……”
——嗷呜!嗷呜嗷呜!!
一道苍青色的旋风冲了过来,闪电般横在两人面前,又化为一只高大昂然、威风赫赫的暗红天犬。
“……阿拉斯减!”
天犬回头,高兴地摇了摇尾巴,又催促道:“嗷呜!”
——快上来!
谢蕴昭明白了阿拉斯减的意思。
“师兄,阿拉斯减可以为我们掩去阴风侵蚀。”
她拉起卫枕流的手,看着他的眼神比星辰日月更明亮。
“卫枕流,我们一起去!”
卫枕流怔怔一瞬,便是一笑。这个笑容并不十分像他,没有那般温柔、细致、完美无瑕,反而有了一点属于少魔君的放肆和自我。
他一手把人摁到怀中,纵身跳上天犬的脊背。
在她惊讶疑惑的问句里,卫枕流笑道:“我的夫人,自然是与我同生死、共进退。”
谢蕴昭一顿,也用力抱紧了他。
天犬长尾一甩,发足狂奔,朝着未知的神墓中心直冲而去。
神墓大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合上,好像一个不详的信号……
……也好像一个终结的预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