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赢了就有好日子了吗,可我觉得我们也许活不到那一天……”
女人摸了摸她的头。温暖的掌心,真的是久违的夏日的感觉。
“会来的。”她温柔地说,“而且不会很慢。在这之前……你要带着你的朋友,先努力地活下去。”
小花妖相信了。
就算这只是一句安慰她的假话,她也愿意相信。
“好。”她用力点头,擦掉眼角的泪珠,“我会很努力,比以前更努力。姐姐,你能当上魔君吗?”
她一愣,无奈道:“我不是候选人,我家少爷才是。”
小花妖先是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
她郑重地嘱托:“那也没关系,姐姐的少爷一看就很听姐姐的话。姐姐你要牢牢把他抓在手心,等他当了魔君,你就是魔后,那他反正什么都听你的,和你当魔君也没有区别。”
谢蕴昭:……
少魔君:……
陆昂挠头:不知道为啥,觉得小花妖说得还挺对。
“好。”
谢蕴昭终究还是这么回答。
小花妖心满意足地笑了,这才放开车辕。
她说:“姐姐,我会为你祝福的。”
谢蕴昭再一次对她挥了挥手,这才放下车帘。
暖色的灯光盈满车厢。
少魔君托腮看她,说:“下次再见到花弄影,我就杀了他。阿昭莫要不开心。”
谢蕴昭失笑:“莫非谁让我不开心,你就杀了他。”
“自然如此。”少魔君懒洋洋答道,还投来一个“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责备眼神。
“你的心意我领了,人么,杀杀也无妨。”谢蕴昭说,“我却希望……若是没有这片十万大山就好了。”
少魔君闻言想了想。
“也好。”他认真说,“那以后我寻个机会,看如何能将这片地方炸个干净。正好我也挺讨厌这里。”
谢蕴昭:……
“少爷……不愧是少爷。”
“阿昭以为我在说笑?”
他轻轻一笑,笑容中多了几许神秘之意。
“我听说,十万大山中的月光在近百年中,已经越来越黯淡。”他略拨开一些窗帘,看着顶上的夜空。
月亮在他们的窗框中露出一个小小的角,发出苍白的光;寒星缀在夜空中,却也并未让天空更明亮。
“这片山脉原本就是靠着这一点点可怜的光明苟延残喘至今。等什么时候月亮坠落,这里也将迎来真正的永夜。”他唇边的笑意多了一丝残酷的意味,“阿昭,没有一丝光明的地方会是什么样,你知道吗?”
谢蕴昭思索片刻:“加强版的冰河期?”
少魔君:……?
他见怪不怪地叹了一口气,心道自己实在不该对她抱有什么正经期待,只能自己接道:“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妖族、魔族,都会死。”
“你想怎么做呢,阿昭?”
谢蕴昭烦恼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再迁怒地扯了扯少魔君的碎发。
她仰起脖子,看着车厢的顶板,思考了很久。
然后她说:“那就让所有人都生活在阳光下吧。”
少魔君并不感到意外。他甚至微笑起来。
“那花弄影、千风烬、奉星那样的人又如何?那些伤害了你关心之人的人又如何?”
“死了的就死了。花弄影重伤而勉强上阵,我很希望他能被哪位道友斩杀。至于没死的么……”
她淡淡道:“也拉到阳光下面再处决吧。”
——少爷,昭姐,我们到了。
牛车停了下来,陆昂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谢蕴昭跳下车,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沐风镇的出口。
这里只有一条路,通往前方那座巍峨的、被乌云笼罩了山顶的无月山。
唯一的进山口被几座豪华的车辆挡住了。那里有好几个头发银亮耀眼的候选人。他们仗着实力霸占了入口,规定他们不走,其他人也不准走。
谢蕴昭他们所在的地方较为偏僻,只有三支队伍,都只有小猫两三只。
这些都是陆昂挑选的可以加入的队伍,完美符合少魔君“低调”的这一要求。
这些队伍中的候选人也和少魔君此时的形象一样,都只有些许银发。见到他的样子,这些人显然有些失望,却还是开口招揽:
——这位兄弟可要加入我们?
——我们待人向来坦诚,路上绝不会欺骗同伴!
谢蕴昭一一看过这些人。最后,她被角落里一个单独的人影吸引了注意力。
正巧,少魔君也在看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实在有些太奇怪了。
他手里捧着一杯苹果糖水,盘腿坐在石头背后,津津有味地小口喝着饮料,手上还拿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看得津津有味。
“哇,这段精彩!”
“快冲,快冲,干掉他们!”
“好紧张好紧张,接下来要怎么办?”
“啊啊啊啊女主角竟然死了?!那男主角这么多章的努力是为了什么?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他背对几人,只给出一个背影,还有一条黑色的发辫;发辫之中隐约有一缕银色混杂其中。
他旁边还扔了个破破烂烂的木牌,上头写了两个大字:招人。
见状,陆昂轻咳一声,低声道:“少爷勿怪。那并非我选的队伍……只是一个怪人。”
谢蕴昭与少魔君对视一眼,都微微点头,明了彼此的意思:那个人不简单。
这人来参加传承之战,却又表现得如此放松,甚至还有心情大呼小叫地看话本,其中定有隐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谢蕴昭正巧看过他手中的话本。那是修仙界很流行的一个故事。
她正要上前,却被少魔君拦下。他开口道:“那个看话本的,你要招人?”
“——哎呀!!原来是你这老狗害了女主角!不要脸!!”
少魔君:……
谢蕴昭轻咳一声,憋住了笑。师兄的面子,还是帮他挂住吧。
她想了想,高声说:“女主角其实没有死。她是假死逃遁,洗脱嫌疑,因为真正的幕后黑手就是她!”
辫子男的背影豁然一震!
“谁敢剧透——!!”
他一跃而起,愤怒转身。
那张露出的脸孔极其平凡、毫无特点,平凡到了虚假的地步。
谢蕴昭笑眯眯:“你如果不答应和我们结伴同行,我就继续剧透。其实……”
“我认输了!女壮士口下留人!”
辫子男噗通一下跪了。
是真的跪了。
是真的滑跪。
“结伴结伴,我什么都听你的!”
看得在场其他人都齐刷刷一默:这……实在跪得有些太容易、太没有自尊。
一言以蔽之:跪得太不要脸了。
连陆昂都露出了震惊之色,不过他震惊的内容不大一样:早知道少爷和昭姐想要的是这一款,他就该更仔细地寻找。万一有更不要脸的呢?太可惜了。
辫子青年收拾好东西,抱着他破破烂烂的话本,火速冲到了几人面前。他伸着脖子一看,看见了牛车,立即兴高采烈:“太好了,你们还有车!”
这是打算蹭车了。
果然不要脸。
车厢很大,坐下三个人不在话下。
但少魔君眼角一跳,徐徐扯出一个虚假的微笑。
他手一抬,就将一个垫子扔去了车厢顶部。
“你坐那儿。”他指着车顶,冷静地说。
谢蕴昭:……
辫子青年搔搔头:“这……不好吧?”
少魔君指着谢蕴昭,活学活用,认真说:“你和我们坐一起,她会继续给你剧透。”
“我坐我坐!!”
辫子青年一瞬间就到了屋顶,盘腿一坐,这才长舒一口气。他笑道:“这下就好了。”
他身姿轻捷,速度极快,只这些许的展露便表明他绝非普通魔族。
这人的确奇怪。若说他无意隐藏,他偏偏又做得个平凡落魄样;若说他有心伪装,却又在细节上敷衍了事。
谢蕴昭问:“我叫卫昭,这是我家少爷谢长安,这是护卫陆昂。你叫什么?”
这个信口胡说的假名让少魔君愉快地弯了弯眼睛。
车顶,辫子青年已经继续埋首话本。
他头也不抬,道:“我叫夜无心。”
……
此时此刻,十万大山之外。
强烈的阳光照耀着西北边陲。
正是午后时分。
西北向来偏僻荒凉些,却也不乏繁华的大城市。
雍、连、翠三州坐落西北。此地多有荒漠,风沙漫天,却也有沙漠清泉、繁星满天、地上冰川等奇景。
三州各有武将坐镇,各自在千年中繁衍出了庞大家族。
更有以龙象寺为首的佛修镇守西北,守护百姓免受妖兽灾祸,也为他们祈福祷告。
虽然修士们这么做的根本原因,在于佛修修炼必须收集善念,但在漫长的时光中,这些门派也培养出了许许多多真正心怀众生的得道高僧。
他们守护着西北,也被西北的民众爱戴。
然而一夜之间,往日的祥和就化为泡影,被血腥的杀戮和没有间隙的恐惧所替代。
在中央王朝和仙门的帮助下,大量百姓已经撤往后方,但那只是居住在城市中的百姓。
还有许许多多散居的百姓,没能赶上王朝的支援。
他们只能拼命躲藏,在日复一日的惊恐中苦苦等待救援……或者死亡的来临。
穆小鱼和穆小白两姐弟正缩在一座风化的岩石山中,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二人衣衫上都沾着血迹,在长时间的躲藏中已经变得精疲力尽。他们的父母为了保护他们,已经被魔骑杀死;赶来救他们的大师,为了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也死在了魔骑的手下。
穆小鱼不过十四岁,穆小白更是才十一岁。两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又饿又累,恐惧到了麻木的地步。他们甚至开始茫然地想:是不是干脆死了更痛快?
他们窥见过魔骑对待其他人的方法。
拖在飞马后面,生生拖死;一人一刀,慢慢刺死;几个人一起,轮流对那些可怜的女人……
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东西?
穆小鱼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经文,就像他们的父母在世时会虔诚诵念的一样。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然而,佛不能拯救他们。
因为地面再次响起了恐怖的颤动,而且离他们越来越近。
姐弟两人紧紧抓着对方的手。
“姐……”穆小白颤抖地说,“姐,我害怕……”
穆小鱼忍着泪,只能死死抱住弟弟。
“不怕,不怕,姐姐保护你……”
“——我就知道这儿还有两个小崽子!”
一股巨大的力量砍碎了藏匿他们的岩石,带来刺眼的阳光和沾着铁血气息的、干燥的风。
一个魔骑拿着大砍刀,大笑道:“运气好,还有个女人……咯呃!”
暗红的血飚出,像箭矢。
姐弟俩已经恐惧得僵在原地,石雕一样望着眼前的一幕。
“——草木摇落露为霜。”
一个清脆的女声,还有一道青色的剑光。
魔骑的喉咙被割开,仰面倒了下去。
月白衣衫的仙门女修乘风落下,捞起姐弟俩就御剑飞走。
“快快。”她压低声音,有点紧张,“真糟糕,我只有一个人,打不过他们那么多人。但你们别害怕,我一定会努力保护你们!”
姐弟俩被她一手一个拎在左右,晕乎乎的。
不久,他们落在一处隐蔽的的树林中。女修又掏出符纸,掐诀布了一个隐匿行踪的阵法。
穆小鱼坐在地上,茫然道:“你是谁……?”
女修笑了笑。她还是少女模样,相貌也美,还很有几分西北当地的妩媚风情。
但她的气质却清新端正,是典型的仙长风范。
她说:“我叫佘小川,是北斗的修士,特来救助西北百姓。”
穆小鱼和穆小白呆呆地听着。
然后都“哇”一声哭了出来。
“多、多谢仙长……呜呜呜,阿爸,阿妈,阿姐,呜呜呜……”
佘小川从他们断续破碎的哭声中听出了诸多惨事。她此来西北,虽然时日不长,却几乎天天见到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她心里沉重,不是滋味地摇了摇头,又想起据说叛逃魔族的溯长老,还有她以前的那些妖族同门……
她不由对他们产生了愤怒和厌恶之情。
佘小川传出师门通讯符,又安慰两姐弟道:“等会儿会有我师门中人前来支援,你们别怕……!”
咔嚓。
像什么东西被捏碎。
她贴在四周的符纸忽然齐齐破碎。
从树林深处,竟然走出一个玄甲魔将。
他有一头暗金色的短发,一张堪称艳丽的面容,和一副冷冰冰的、凶煞的表情。
他唇边带着鲜血,身上也有新鲜的血液在流淌,而他手上托的那一个人头还暴睁着双目。
佘小川紧握佩剑。看清那颗头颅的瞬间,她的瞳孔猛然缩紧了:那是她认识的人,虽非同门,却也是一同并肩战斗的战友!
“运气不错。吃完一个,又来一个。正好为我疗伤补充养分。”
金发青年扔了手中的人头,向着佘小川走来。
忽然,他神色微微一动:“妖族?你是……”
佘小川感觉自己浑身的羽毛都炸起来了,虽然她作为一条蛇,羽毛其实也不多。
她死死盯着金发魔将。
“我见过你。”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紧缩成一线,“你是……生活在连州的大妖花弄影,曾经来倦鸟山拜访溯长老。你竟然……”
“来?倦鸟山?溯流光?”
花弄影想了想:“哦,你就是那最后一条七彩羽蛇。难怪,我就说怎么没在十万大山中看见你。”
他眼神莫测地看着佘小川,冷然道:“怎么,你作为七彩羽蛇的少主,不想着怎么为被人类逼死的同族报仇,却反而要保护他们,对同类挥剑相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