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还是和善极了,可说出的话却很恐怖:“路过?我明明听见你在诽谤贵人,不知道这种行为够不够把你扔进大牢?”
这个女人长得这么漂亮、声音这么好听,可为什么说话这么恶毒!
男孩惊吓不已。他说的话够不够把他送进大牢?够,当然够!只消说他“妄议贵族、非议大政”,就足以让他在牢中被凌迟处死。
他悔恨极了:他做什么要自找麻烦说那些话呢?
“小朋友,你还有什么话说?”
笑眯眯的无毒女人,拎着他拽过去,一张漂亮娇媚的脸蛋凑近了,眼里都是盈盈笑意,好似全然无害。
男孩咽了咽口水,干涩道:“我,我错了……大人您高抬贵手……”
笑眯眯的女人……更加笑眯眯了。她甚至还摸了摸他的头。
“你这小孩说话还一套套的,挺有意思,跟谁学的?”她问,“眠花城里可没有学堂这种东西……嗯,整个十万大山都很少吧?”
什么叫“很少”,根本就是没有。那些给贵族专用的学校又没他们的事。男孩心中嘀咕。按他的性格,是很想刺几句的,可现在惊恐覆盖了他的心脏,让他也没什么刺人的力气——更没胆量。
“大人,我错了。”他只能哀哀告饶,“您放过我吧,求您了……我,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要靠我养,您行行好……”
笑眯眯的、好看又恶毒的女人,又摸了摸他的头。
“是这样啊,你可真是不容易。”她说,“那就带我去看看你的弟弟妹妹,证实你没有撒谎。”
命保住了——男孩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又是心中一紧。要带她回去吗?可是这人一看就是高手,他本来可没想惹这种人……
他正纠结,又被女人拎着晃了晃。
“小朋友,你还要不要命了呀?你不要也不打紧,我会秘术,待我杀了你,就搜你的魂,再去找到你家,瞧瞧你究竟有没有弟弟妹妹便好。”
她的相貌真是好看极了,可说出的话也真是恶毒极了。
反正,现在男孩是这么想的。
他显然给吓着了,大大的眼睛都不敢动,只怯怯地瞧着她。
谢蕴昭毫无欺负小朋友的自觉——她说的话虽然惊悚了一点点,可她又不会兑现,而且这个态度还是很和蔼可亲的嘛!
“小朋友,你叫什么?”她问。
男孩颤声道:“我,我叫风伯……”
“风伯?我还叫雨师呢。”
“我真叫风伯。”男孩欲哭无泪,“我就是叫这个名字。”
“好吧,风伯。我叫吕宁荻。”谢蕴昭说。
男孩很上道,立即说:“见过吕大……”
用魔族的语言说“吕大人”,听着和“女大人”一模一样,不大好听。男孩想了想,立即改口:“见过荻大人!”
他对自己的机智很满意。
“……荻大人?”
谢蕴昭沉吟片刻:“元芳,你怎么看?”
风伯:……???
……
风伯走在前面,一步步走得很老实,没有一丁点再想逃跑的意思。
他已经十分清楚,背后这个女人至少也是无我境的修为。高他足足一个大境界,他根本不可能逃脱。
“元芳……咳,风伯,你家住哪里?”谢蕴昭问。
风伯扭过头,小心地看她一眼:“回荻大人,我家就住一条街之外的岔路口,有一棵白柳树的地方就是。”
“白柳树?”谢蕴昭想了想,发现自己刚才曾经过那里,“你是住在门口贴了彩画的院子里?”
那边只有那么一座院子,看着还挺典雅的。
风伯却摇头,甚至还撇了下嘴,又不觉显出一点孩子气的愤愤:“我们才住不起呢!”
“住不起?”谢蕴昭耳朵一动,“还是买不起?”
“是住不起。”风伯歪头看看她,“荻大人,您是从眠花城外头来的吧?难怪不知道。这座城里,大部分房子都是城主他们的东西,其他人只是租住。”
“那你们又住哪里?”谢蕴昭隐约觉得,她抓住了眠花城的一点真相。
“我们住在……”
风伯突然跑了几步。
不是逃跑,而是奔上去,将一个什么印信拍在那棵白柳树上。
柳树轻轻一抖,灰白的枝条朝两边拂开,树干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一人高的窟窿。里面有一段石阶,一直向下,没入黑暗中。
风伯指着窟窿,说:“我们住地下,荻大人。”
谢蕴昭怔住了:“地下?”
男孩很淡定地点头:“对。地面上这座城市叫眠花城,而我们住的地方被称为……”
“……宿影城!”
……
柳树上的入口合上了。
随之而来的并非更浓的黑暗,因为通道旁有火把亮起。
石阶狭窄,空气潮湿;只有一侧墙壁上安置有烛台,远远地间隔着,各自发出一团模糊的光亮。
谢蕴昭回过头。
“荻大人,您别担心,我这里有印信,按一下入口就开了。”风伯连忙解释。他怕对方以为这里有埋伏,直接动手杀了他,那他可就太倒霉了。
“我不是担心那个。”谢蕴昭轻声道,“我是觉得……”
风伯等了一会儿。
“什么?”他迟疑问。
“没什么。”谢蕴昭回过头,“走吧。”
谢蕴昭走在幽深的石阶上。
这个场景有些熟悉。她想起来,她曾经在师门试炼中遇到过类似的情形。那时她还感叹过,修仙真是危险的事,但比起长年累月住在地下的人……
她的师门根本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他们并没有往下走很深,只差不多是两层小楼的高度。转过最后一个转角,眼前就陡然开阔起来。
其实也并不算开阔。因为无数密密麻麻的、灰扑扑的房屋,将这个地下空间塞得满满当当,组成了一座破败贫穷的地下之城。
地面好歹有月光,这里却只有摇晃不定的烛火。
地下水蜿蜒经过,又被油渍、垃圾填满了臭味,但即便如此,也还是有人蹲在河边捶打衣服,还有人在用肮脏的水流给孩子洗澡。
有个孩子举着烛台在街边匆匆地走,忽然摔倒了,手里的一截蜡烛滚进了地下河流,顷刻便消失无踪。他还没爬起来,就被跑出来的大人捉住,摁着好一顿打:“叫你毛躁,浪费蜡烛!”
凌乱的、磨损的绳子到处拉着,上头挂满了打满补丁的衣服。其中有一条褪色的红裙子,裙角绣了一只蝴蝶,就引来女孩子瞩目围观,纷纷发出羡慕的感叹。
越来越多的目光聚集到谢蕴昭身上。
怯怯的、闪躲的、害怕的、担忧的……
还有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首饰、衣着,满脸都是羡慕的光。
人们不敢和她说话,就去看她边上的风伯。
“小疯子,你在干什么?”
“你别又闯祸!”
风伯蔫巴巴地垂头,心想可我已经闯了啊。
终于,有人鼓足勇气,和谢蕴昭搭话。
“大人,您,您不会是来收租的吧……?”
突然之间,四周都安静了。
无数双眼睛都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大人……”
“大人宽限一下吧……”
“大人……”
谢蕴昭张张嘴,好半天才发出声音。
“我不是来收租的。”她说,“风伯也没闯祸。我就随便走走,你们不用管我。”
人们顿时长出一口气。
同时也躲得远远的,显然一点不想和她这个“贵人”打交道。
风伯似乎也不乐意被人多看,闷着头快步往前走:“荻大人,走这边。”
他们在腥臭的空气中穿行,经过无数破旧的、晾晒的衣服,也被无数人躲避。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座石头搭建的房屋前。虽然墙壁磨损、多处受潮,可在这地下城里,这竟然还算是一座不错的房子。
风伯敲响了门:“小琴,小棋,我回来了!”
屋内立即响起“蹬蹬”的脚步声。
“哥哥哥哥回来了——”
门打开,露出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儿。男的约十岁,女的不过八岁,都有一双黑亮亮的大眼睛。
一见谢蕴昭,两个小孩儿便都“啊”了一声。可小男孩是露出迟疑之色,犹犹豫豫地去看风伯;小姑娘却眼睛亮了,高高兴兴地说:“好好看的姐姐呀!”
她伸出手,竟是要让谢蕴昭抱的意思。
风伯一急:“小琴!”
谢蕴昭弯下腰,抱起了小姑娘。
刹那间,小姑娘清亮的大眼睛露出得意之色。她纯真的笑容变得狡猾起来,手里还捏着什么东西,想要往谢蕴昭身上洒——
却陡然被一只手抓了过去。
那是一只苍白如月光、修长如白竹的手,每一分线条都美丽得恰到好处。
银发红眸的青年抓着小姑娘的背心,在一众恐惧的目光里,独独对谢蕴昭温柔一笑。
“瞧,我不在阿宁身边就是不行。怎么,阿宁现在连小孩子的当都要上了?”他柔声笑道,手指抵住了小姑娘的脖子,扼住了她的哭音和求救声。
“不若我来为阿宁出气……如何?”
风伯的神色陡然扭曲了。一部分是因为青年身上那恐怖的压力,一部分也是因为他的急切和愤怒。
“小琴——!!”
少年的愤怒戛然而止。
因为那个笑得好看、说话恶毒的女人,竟然一把抓住了青年的长发。
而且抓得很用力,因为青年显然吃痛,不大高兴地皱了眉。
“不好意思啊,他脑壳有点问题的。”谢蕴昭又一把抓过小姑娘,丢回给风伯,“好了,我们就当这事儿没发生吧。”
风伯:……
小姑娘:呜呜呜!
小男孩:……?
唯有少魔君反应最快,因为他委屈。
“夫人独独对我狠心。”
谢蕴昭微笑:“是啊,以前我老家都说,什么东西坏了的话,用力敲一敲就好了,来,脑袋伸过来。”
少魔君:……
他扭开脸,哼了一声,不理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