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王沪生家,距离派出所不算远,推着轮椅走也就是十几分钟的事情,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老王家,到了楼下居然看不到老王家的人下来迎接。
居民楼没有电梯,赵殿元搭把手帮着把轮椅抬上楼,敲开门,老王一家人正襟危坐,表情淡漠。
一大群人涌进本来就不宽敞的客厅,更显逼仄狭窄,潘家宁拿出手机拍摄,想记录下这温馨一幕,被王沪生喝止:“别拍了别拍了。”
王沪生的儿子儿媳也警惕地看着从天上掉下来的奶奶,这是要哪能?要搬进来住?还是要落户口?旁边那个是她曾孙吧,是来上海读书还是就业,八成这才是上门寻亲的真正理由吧,想让自家认这个亲戚,没门!
“侬……侬就是我的儿子?”谢招娣擦擦眼睛,认真看着王沪生,她的上海话已经说的不太地道了,听起来违和感十足。
“侬帮帮忙好不啦?”王沪生气急败坏,“亲不是随便乱认的,你们这些警察也是,她说是就是拉?也不核实一下的么?”
赵殿元说:“我核实过了。”
这下王沪生没话说了,他是知道并且相信赵殿元的身份的,既然他说是,那就真的是,只是生母来的也太晚了吧,自己都迈入耄耋之年了,再弄个一百岁的老娘,这不开玩笑么。
“是真的又哪能,早干什么去了。”老王嘀咕了一句,他可不想再多一个需要照顾的年迈长辈。
气氛有些尴尬,旁人也都不好劝,王沪生一家人的反应是可以理解的,谁家摊上这种事,恐怕做的不会比他们强。
“我就是想来看看,看到你生活的好,我也就安心了。”谢招娣似乎早就预料到这种局面,她回顾左右轻声道:“好了,我们走吧。”
这倒出乎王沪生的预料,他大喊一声等等,沉吟一下问道:“我不怪侬,但想晓得阿拉爷究竟是啥么人?”
谢招娣说:“阿贵哥没告诉侬?”
王沪生说:“没,伊拉只是从垃圾箱捡的我。”
谢招娣说:“不晓得就不晓得吧,不是坏事情。”
王沪生张张嘴,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
骨肉团圆的大戏终于还是没能上演,大家依旧将谢招娣连轮椅一起抬下去,王家人甚至连楼都没下,砰的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市局外事办和派出所的民警同志完成了任务先走,吴涛当班也不能陪着他们,楼下就只剩下赵殿元他们三人和谢招娣祖孙俩。
“推我去长乐里看一看。”谢招娣说,她的心情丝毫没受到影响,反而有一种轻松的解脱感,赵殿元接过轮椅,一边推一边讲解,同时听谢招娣讲述当年的故事。
这不是谢招娣第一次回国,九十年代她就回来过,还投资了几个项目,在她平淡的描述中,赵殿元听出了风云变幻,潮起潮落。
1942年,瘸阿宝死在潘家花园,谢招娣身为未亡人接收了瘸阿宝的遗产,过了两个月她生下一儿,本来是打算弄死的,是阿贵嫂救下了这个孩子,并且带回家收养,谢招娣有了钱就开始自己做小买卖,惨淡经营数年,嫁给一个军官,四八年去了台湾,后辗转又去了马来西亚,丈夫死后,她两次改嫁,一生波澜起伏,尝遍了人间冷暖。
所以王沪生认不认她,对她来说根本没所谓。
“这次回国,要多住一段时间吧?”赵殿元随口问道。
“叶落归根了。”谢招娣唏嘘道,“在外国太久了,该回家了。”
钱教授说“”老人家没入外籍啊?”
谢招娣说:“那是自然,我一直拿的是中国护照。”
一路聊着,长乐里到了,在二十九号门前,谢招娣停了几分钟,得知里面还住着人时,表示不需要进去了。
赵殿元又推着她往里走,在弄堂里穿梭着,感受着老上海的气息,不知不觉来到七十七号门口,也就是潘家花园。
“可以进去看看么?”谢招娣说,面对亲生骨肉她都没表现出这么大的兴趣。
“我想想办法。”赵殿元拿出手机给孙姐打电话,问怎么能进潘家花园参观。
“我给你一个电话号码,你找这个管钥匙的人,给他买两盒中华烟就行。”孙姐说,“但是只能在花园里参观,不能进洋房里面。”
赵殿元依言而行,买了两盒华子贿赂看门人,终于打开了尘封已久的门锁,进入了潘家花园。
这里已经近十年没有人踏足了,花园里野草疯长,香樟和龙柏没有园丁修枝也长得遮天蔽日,草丛间隐约有野猫出没,称得上是闹市中的一方净土。
“我年轻的时候想过,啥时候能到潘家花园里白相白相。”谢招娣轻轻摇着头,“没想到现在变成这副光景。”
赵殿元把轮椅停在香樟树下,说:“我给你讲讲这花园的故事吧。”
听完这个惊心动魄外加缠绵悱恻的故事,谢招娣似乎认出了赵殿元,盯着他看了很久,终于说道:“这花园,几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