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远远地,他看见了,杨剪就在出口,浅蓝色衬衫,深灰色直筒运动裤,坐在那个又大又黑的合金行李箱上,下巴抵着拉杆,低头划拉着手机。
随后就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杨剪站起身子,朝李白招手。
又在他飞奔即将扑到身上的时候张开了手臂。
李白一抱住就不想撒手了,他腰后很踏实,有双手轻轻压在上面,他想,去你妈的矜持,数不清多少次了,这样的拥抱是每次重逢的基本配置。但心里的顾虑还在,把自己挂在杨剪颈侧,李白四处张望着,果然有几撮当地人大半夜不睡觉,扒在门外的栅栏上参观这国际出口鱼贯的外国人,就跟他当初跟着剧组在此降落时一样,果然也有几个戴着白帽子的,目光不太友好地聚焦在他们的方向。
“怎么了?”杨剪把他从自己身上摘下来,揉了揉他的头发。
“这边好多信教的,”李白蹭蹭自己额头上搭的手掌,神神秘秘地凑到杨剪耳边,“剧组里有人说同性恋在街上会被暴打!”
杨剪笑起来,对那些扫视,他淡淡地看回去,几秒钟观察够了,他垂下眼看,李白正阴沉地盯着人群里的某个点,嘴唇也咬上了,似乎已经较起了劲。
“抱一下就是同性恋了?”一只手拉起箱子,杨剪问。
李白的眼神立刻弹了回来,脸颊红红的,慌忙跟上的样子有点傻,声音比方才更低:“好像也不是……”
“这样才是。”杨剪用另一只手牵起了李白的手。
十指交叉起来,他们从那群人身侧经过。
拐弯前李白回头看了一下,没人追上来,也没人朝他们挥拳头。好吧,哪有什么可怕的嘛,这简直是两个月以来最安全的时刻,李白开心得都要笑出声了。午夜的空气湿湿凉凉,指缝却在杨剪手中焐出了汗,他换了只手,绕到杨剪左侧跟他一块拉箱子,杨剪也不说话,除了看路就是侧目看他,专心致志地,在机场外的麦当劳点外带的时候也是如此,直到走到没有灯光的地方。
“我是倒腾公交车来的,后来又自己走了一段,路上基本没有红绿灯,特别堵,”李白的脸更热了,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都被检查了一遍,“现在应该只有人力三轮可坐了,从这儿到片场差不多是从北京到保定那么远。”
“我查过了,”杨剪的手机响了两声,“没试试著名的挂票火车?”
“我以前试过,里面挤不进,侧面挂不住,车顶我也爬不上去,”李白扯住杨剪的袖子,他意识到自己把杨剪领进了停车场,他心说这边的停车场怎么连盏灯都不装,“哥,导演说至少还有三天才能开机,咱们可以找个地方住一晚,再慢慢往那边回。”
“好。”杨剪说。
“你海关过得好快,我来的时候弄了两个多小时!”李白又道,想把杨剪带到大路那边,“我们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这附近就有宾馆我来的时候看到了。”
杨剪却原地站住,又在手机上看了看,把他往完全相反的方向拽。倒也没有走上几步,李白还没来得及问,面前突然被照亮,一辆丰田车灯大开,有人从驾驶座上下来,拿着个手电筒走近。
“hello!”杨剪先打了招呼。
对方是个中年人,穿了身黄绿相间的衣裳,大概是某个机构的制服,他跟杨剪凑在一块,核对了几份证件票据,一张单子搁上车前盖,李白看到租车相关的英文字样,等杨剪几笔签好了字,那人就把车钥匙交到了杨剪手中。
随后收拾东西走人,往机场回。这次是那人先说的拜拜,他还用不是那么好懂的英语祝两人旅途愉快。
“谢谢。”杨剪今天非常讲礼貌,还笑眯眯的。
“我去……”李白感叹。
杨剪拉开副驾驶的车门,“请吧。”他说。
不知道怎么走?
事到如今李白并不相信这件事。
谷歌地图玩得挺溜,衣裳都是轻薄防蚊的长衣长裤,为了避开此地混乱的公共交通,提前申请了国际驾照,拿到了翻译认证件,找了机场的租车公司,杨剪甚至连住处都提前订好了,人家酒店发了邀请函,所以签证才办得那么省时省力。
原来是蓄谋已久。
半夜难得路上清净,城市和村庄都睡下了,李白从意识到自己饿到吃饱也没花上多久——汉堡和薯条是给他买的。侧枕在车玻璃上,他捏着纸巾擦拭手指上的油,默默瞧着杨剪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摇下窗子吹风,一分钟,十分钟,他觉得自己可以一直这样盯下去。
“哥,”他轻声开口,“我一直在看你哎。”
“……”杨剪显然清楚这事,并且深受其苦。
“是不是我一盯你,你就想笑,”李白捂住嘴巴,“我也想笑,我今天从看见你开始就老是想傻笑。”
“我订的酒店好像有点远。”杨剪道。赤裸裸的转移话题。
“至少地图行得通,这边好多地方都不显示。你是不是想我了?”李白却很坚持。
“天天视频,你想我吗?”
“只能看见又摸不着,我超级想!”
“我怕你被老虎吃了。”
“那你算是来对了,”李白把纸团揣回裤兜,松了松安全带,把身子扭了个方向,躺得挺惬意,“我没事干就爱乱走,哪儿没人去哪儿,要是哪天又碰上了,它碰巧很饿,你就再也见不到我啦!”
“太可怕了。”杨剪顺着他说。
李白揉了一把眼睛,远离城镇,此时只有月光,这月光在他眼中,让杨剪拥有了银色的皮肤和蓝色的头发。老虎果然被当成了开玩笑的东西,李白想,但现在似乎也没什么所谓了,“至少看到我你还是挺开心的,这你得承认。”他抱紧杨剪的双肩包大声宣布。
“确实,你看我笑得多开心。”杨剪指了指自己嘴角勾起的标准弧度。
“嗯?”李白歪头看他,“别想蒙我,这是职业假笑。”
“不好意思,”杨剪别过脸去,终于扑哧一声,“我笑场了。”
在杨剪身上,放松多见,加上“开心的”这个限制之后却又变得稀少。放假有这么提升幸福感吗?这还是他们恢复同居后的第一个暑假,平日的假期哪怕春节都只休息两周,骨干老师们掐头去尾,剩下的时间简直只够眨眼。
所以,现在,杨剪把这来之不易的假日拿到这里来花,还笑了,还有笑声。
提升幸福感的似乎是别的东西。
李白顿时恨不得拔了车钥匙就地停车,老丰田前座很窄,但这样的杨剪让忍耐变得太难。如果是在人不生地也熟的国内他恐怕会脑子一热真那么做。强忍到酒店已经过了凌晨两点,上了些年头的一栋红砖楼,从前台老伯手里领了钥匙,他们往上爬,只觉得从楼梯木板缝里冒出一股湿气,东西也都很旧,房间倒是打扫得比较整洁。
(……)
不过对这最后一项杨剪似乎并无兴趣,拉上箱子,从他身后潇洒走过。
李白的目光就在镜中追他的侧脸,看他出门了,李白又回到屋里逛了一圈,检查了一下是否落了东西,最后又站在方才杨剪站的那块阳光里,回复了大明星的肤色问题。
“您好了没?”杨剪的声音从走廊传来,难得催人。
“来了!”李白揣上手机飞奔而去,而此时此刻,他已经在备忘录的第一条里面写明今天一定要做的四件事:
1带哥哥去红砖古城。
2带哥哥去入海口坐小船。
3阻止哥哥吃咖喱。
4找一个卖正版润滑油并且不会暴打同性恋的便利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