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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泪痕·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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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藏花回到醉柳阁已是黄昏时候了。

    黄昏正是人们心情最愉快最轻松的时刻。

    一天的忙碌,到了这个时候,该回家的已回家,该休息的也早已休息了。

    三五个好友聚集一起,享受着落日的余晖,喝杯飘着淡淡清香的“春茶”,老友们互相标榜着自己的一天乐事。

    做妻子的也早已在厨房里忙碌起来,准备一顿美味可口,丈夫们喜欢吃的晚餐,有时还甚至在桌上摆着一瓶丈夫喜欢喝的老酒。

    小孩们老早就洗过澡,换上干净的衣裳,坐在餐桌前等着一饱小肚。

    黄昏自恒古以来,就是人类精神松懈的最佳时刻,当然也是宵小们活动的开始。

    醉柳阁里的姑娘们,个个早已抹妆,换上新衣裳,脸颊堆上那早已习惯麻痹的职业笑容,准备迎接着今夜的开始。

    醉柳阁的花阁主花漫雪,今天更是一反常态的出现在门口,雪白晶莹亮丽的脸上,挂着一付老娘的面孔。

    醉柳阁里的姑娘们一看到花阁主亲自站在门口,脸上又是那种表情,就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这个要倒霉的人一定是藏花。

    二

    春、初春、春风料峭。

    料峭的春风穿街而过,听起来就像是刚从仇人咽喉间划过的刀风。

    就在风吹过,藏花就看见了那挂着老娘面孔的花漫雪。

    想溜,已来不及了,藏花刚刚转过身,就听见那独特的声音,低沉却柔柔的声音。

    “藏花”。

    说话的人不是站在门口的花漫雪,而是刚刚从外回来的花语人。

    那美丽的令人心醉的花语人。

    藏花一回头,就看见她那长长迎风荡漾的秀发,和那一双宛如深山里神秘湖潭般的眸子。

    “藏花,你刚回来?”

    她的声音也跟她的人一样,听起来令人实在无法不醉。

    “天色已晚了,再不回来,晚上就得在林中过夜。”藏花有气无力的说。

    花语人瞄了门口一眼:“你难道没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吗?”

    “看见。”藏花说:“她这种人,你想不看见都不行。”这倒是实话,像花漫雪这种四十出头年纪的女人,还能保持那样的身材、皮肤,已经是少之又少了,脸蛋更是没话讲。

    尤其是她的风度,不要说是男人,女人看了一眼后,都会很妒忌。

    藏花也瞄了门口一眼。

    “反正都一样。”藏花苦笑:“躲过这一关,还有那一关。”

    “你顺着她一点,不就没事了吗?”

    “一样。”藏花说:“她怎么看我都不会顺眼的,从小就这样。”

    藏花凝注着花语人,接着又开口:“同样是她领养的女儿,为什么我们的待遇就不同呢?”

    关于这一点,花语人也是无可奈何,花漫雪要这么做,谁也无法改变她的。

    所以花语人就从别的方面来补偿藏花的不平等待遇,有好东西吃,花语人一定偷偷留一份给藏花。

    每当有人带来京城里“宝粉堂”的花粉时,花语人一定会放一份在藏花的房内。

    对于这些事情,藏花心里都有数,可是她从来都不会说声谢谢,或是感激的话。

    这种表面功夫的事,她做不出来。

    她觉得感激是心里的事,又何必假惺惺的说些肉麻的话来当有趣呢?

    “语人,今天南郡王府里出了点事,花魁凤彩的事,只好等到明天了。”

    这是花漫雪对花语人说的话,慈祥和蔼可亲,声音里充满了关爱。

    “你早点休息,明天还得忙。”

    “是。”

    花语人走过站在门口的花漫雪后,回了个头,看了藏花一眼,有点无奈的走进去。

    春天仿佛跟着花语人的脚步而离开,留给藏花的是残酷冰冷凄凉的寒冬。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花漫雪的脸就宛如严冬里第一次下的雪,既冻又凄厉。

    藏花知道回不回答话,后果都是一样的,果然暴风雨很快的就来了。

    “五年一次的艳花大祭,语人好不容易争了个花魁,今天是她进府领‘凤彩’的好日子,一早就找不到你的人。”花漫雪说:“你难道忘了今天语人的花轿需要马僮吗?你难道忘了自己应该做的事吗?”

    花漫雪的声音也宛如暴雨般的袭进藏花的耳朵里。

    “同样是女人,你看看语人,人不但长得漂亮,又端庄又听话,你呢?”花漫雪说:“脸蛋不但平淡无奇,人又跟个野孩子似的,成天只会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唉!这么说,我也是个不三不四的人?”

    白天羽笑着出现在藏花后面。

    看见白天羽,花漫雪的脸上突然又出现了那种职业性的独特笑容。

    “白公子。”花漫雪说:“白公子怎么可能是不三不四的人。”

    “你不是说和藏花姑娘混在一起的人都是不三不四的人吗?”白天羽笑着说:“藏花姑娘今天一大早就和我混在一起了。”

    他笑着又说:“我对济南城不太熟,所以一大早就拉着藏花姑娘带我四处逛逛,没想到会成了不三不四的人。”

    “原来白公子一大早是出去逛逛,我还以为白公子嫌我们这里招待不周?”

    “我怎敢?”白天羽淡淡的说。

    花漫雪说:“白公子下次若还要四处走走,请通知我一声,好让我为你准备一位可人儿为你带路。”

    “一定。”白天羽淡淡的说:“今天藏花姑娘很辛苦,我想好好的请她,不知花阁主是否会将在下当成不三不四的人?”

    “白公子您说笑了。”

    酒席就开在白天羽最喜欢的那间“荻花轩”。

    荻花轩里插满了开着白色小花的白荻花,现在正是荻花盛开期,屋内充满了那淡淡的清香的荻花味。

    藏花就坐在荻花间,就坐在白天羽的对面。茶是上品的,酒更是“醉柳阁”独特秘方制成的“花汁酒”,未入口已闻到那股扑鼻的酒香味。

    夜,刚人夜。

    晚风轻敲门窗,屋外的柳叶柔柔的荡漾。

    藏花只喝了半杯酒,她不敢一口乾掉整杯酒。

    “花汁酒”的劲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因为整个的制造过程,几乎都是由她一手包办的。

    从种花、养花、摘花、压汁蒸发到装罐埋入土里,都是她在做。

    普通人一杯,大概就可以醉个二天,这种酒藏花怎敢一口一杯。

    她放下酒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白天羽,而且一看就是好久。

    起先白天羽还潇洒依旧的喝着,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就觉得很不自在了。

    ——任何男人都受不了藏花这样的眼光。

    “你在看什么?”白天羽笑得很勉强。

    “看你。”

    “看我?”他问:“我什么有毛病?”

    “不知道。”她说:“就因为不知道,我才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地方有毛病?”

    “你是我的恩人。”藏花笑了。

    “既然我是你的恩人,为什么还是那样说我?”

    “三岁小孩都看得出下午你在说谎。”藏花说:“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白天羽笑了,他笑的样子就仿佛窗外的柳枝。

    “你说呢?”

    “我不是爱幻想的人,我不会想到可能是你爱上了我。”藏花说:“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不为什么,只是看不惯她那种样子。”白天羽说:“更何况下午你确实是和我在一起。”

    “只是这样?”

    “是的。”白天羽又笑了:“你难道还希望有别的原因吗?”

    “你说呢?”

    藏花又笑了,笑得很开心。

    她笑的声音就仿佛是夏天的知鸟。

    三

    一瓶花汁酒,很快的就装进了他们的肚子里。

    桌上摆的是第二瓶,菜却没有怎么动过。

    藏花又举杯,这次是一口一杯,她的脸颊已有点红红的。

    红得就仿佛刚哭过的小孩般红红的。

    她没有哭,她一直在笑,现在还在笑,笑着对白天羽说:“你第一天到醉柳阁时,我对你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藏花说:“你的样子十足是个乡下暴发户。”

    “哦?”

    “现在我才知道,你这样做,是有目的的。”她喝了口酒后,接着说:“虽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可是我相信,你所花的每一分线,都有它的用途在。”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下午,就因为下午你的样子。”

    “下午的样子?”白天羽说:“我下午是什么样子?”

    “当你和任飘伶在谈论剑时,你的样子就像个锋芒不露提着把剑流浪天涯的浪子。”

    “哦?”白天羽说:“那我平常的样子,就像是个暴发户?”

    “这两种人是完全不同的,究竟哪一种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呢?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白天羽没有回答藏花的话,反而问她:“是个对人世间每件事都觉得好奇的人?还是历尽沧桑一女子?”

    “我是个种花的人,一个人如果要养花,就应该献身于花卉,就像学剑的人一样。”藏花说:“一个人如果要学剑,就应该献身于剑,虽死无憾。”

    她凝视着他,接着又说:“你呢?如果你是个浪迹天涯的江湖客,你杀人是为了什么?是为了钱财?还是因为你杀人时觉得很愉快?”

    她没等白天羽回答,接着又问:“一个人知道自己能主宰别人的生死时,是不是会觉得很偷快?”

    白天羽忽然站了起来,走到窗前,遥望着远方的苍穹,然后才淡淡的说:“对我来说,这已经不是愉快的事了。”他的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空:“只可惜我也像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也会去做一些自己本来并不想做的事。”

    “你花大钱,你约任飘伶决斗,这些事都不是你的本意?”

    “是的。”

    藏花也站了起来,也走至窗前,也遥视着苍穹,然后才淡淡的说:“你为什么要去做这些不想做的事?”

    “因为我不能不做。”白天羽回头看着她:“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

    “因为我必须让‘白天羽’这三个字响遍江湖。”他神情凝重的说:“我不能再让‘白’这个姓没落下去。”

    白天羽走回座位,举杯仰首,然后又接着开口:“他曾经辉煌灿烂过。”

    “他?”藏花也走回来:“他是谁?”

    白天羽没答,只是深深的注视她,过了一会儿,才说:“下午任飘伶曾经问我剑上是否刻有字,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那七个字?”

    “记得。”她说:“小楼一夜听春雨。”

    “你知不知道这七个字的意思?”

    “不知道。”藏花说:“这不是一句诗吗?它还有什么意思?”

    “这七个字是在说两个人。”

    “哪两个人?”

    “白小楼和仇春雨。”

    “白小楼?仇春雨?”藏花问:“这两个人是谁?为什么你剑上刻有那七个字?”

    白天羽的目光又飘向远方的一个神秘、美丽的不知名的地方,他的人仿佛已充满了欢愉,又仿佛坠入了痛苦、悲伤、无奈的深渊里。

    他的声音也仿佛来自痛苦、悲伤、无奈的深渊中。

    “在一个古老而神秘的传说中,据说每当月亮升起时,会有一些精灵随着月光出现,花木的精灵,玉石的精灵,甚至连地下幽魂和鬼狐都会出来,向圆月膜拜,吸收圆月的精华。”白天羽慢慢地说。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化身为人,以各种不同的面目,出现在人间,做出一些人们意想不到的事。”

    “这些事有时令人惊奇、有时令人感动、有时令人恐慌、有时令人欢喜、也有时令人难以想象,他们能够把一个人从万丈深渊中救出来,也能把一个人从山峰上推下去。”

    “他们能够让你得到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也能让你失去一切。”

    “虽然从来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真面目,可是也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存在。”白天羽凝视着藏花,接着又说:“他们就是白小楼和仇春雨。”

    藏花在听那个美得神秘、美得凄凉、美得令人心醉的故事。

    “白小楼的刀是弯的,是一柄弯刀,弯的就像春雨的眉。”

    “春雨的剑,是直的,直的就像是孤立在山峰上的古老松树。”

    “刀是杀人的利器,小楼的弯刀也一样,只要那一道弯弯的刀光闪过时,灾祸就会降临,无论谁都不能避免的灾祸,因为从来也没有人能避开这一道弯弯的刀光。”

    “刀并不快,就像你看见月光一样,当你看见时,它已经落在你身上了。”

    “天上只有一轮明月,地上也只有这一柄弯刀。”

    “弯刀出现在人间时,带来的并不一定是灾祸,有时也会为人们带来正义和幸运。”

    “剑光一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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