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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惆怅人还无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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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你父亲既不说人坏,更加不说人好,你相比他,却会说些奉承话,但你又能想着在这新鬼初下地之夜,静静的在荒野跪上一晚上,所以你骨子里其实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些好话,不过是讨些好来,出于对长辈的尊重而已。我看到你,便好像看到了他。二十年倥偬而过,他不来看我,我却看到他了。”

    边云决道:“当年的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

    狴犴一笑,道:“当年的我们,如今细想,可真像是一场梦而已。不知不觉之中,我已偶然自称老夫,但想起那时,只觉得那是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边云决犹然幻想,狴犴道:“当年妖兽肆虐,你父亲和云家的云雅,不过两个人,却共闯十万大山。云雅向来特立独群,不足为怪,可是你父亲领兵多时,却也跟着他胡闹。如今看来很有勇气的做法,在当时堪称大胆。要知道一直以来,我们对自己面对的敌人知之甚少。妖兽就仿佛层出不穷一般,让我们疲于应对。”

    边云决道:“妖兽?我出生之前妖兽便久已绝迹了,长大以后不过在深海见过一两只海中异兽而已。”

    狴犴道:“如今妖兽洪潮,恐怕要再度袭来了。”

    边云决想了一下,道:“既然如此,前日大统领为何轻斩手下军士?”

    狴犴看着边云决说道:“你边家昔日也曾为军武世家,那么我问你,边家又当如何?”

    边云决道:“边家是军武世家的事我尚且知之甚少,其他的,我更是一无所知。”

    狴犴看着边云决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军人是最苦的职业。”

    边云决道:“因为我能深深感受到他们的痛苦。他们如同宝剑的锋刃、城池的高墙、圈舍的栅栏,总是直面最直接的苦痛。这是民众的大幸,却又是他们的大不幸。”

    狴犴点头道:“在遥远西土,有这样一个传说,天上的众神,制作了一个魔盒,将苦痛都装在里面,这样人世间就没有这么多的苦难。我想这群孩子就是一个人造的魔盒吧!”

    两个人朝上天望了一眼,天色昏灰,仿佛真有众神在上方凝视。

    边云决道:“既然大统领也这样说,那为什么还要对他们有这么多的苛责?”

    狴犴说道:“辉瑞,我那个副官,他应该跟你说过吧,这是一群逃兵,你说他们为什么要当逃兵呢?”

    边云决想了一会儿道:“害怕也是人之常情。”

    “害怕?”狴犴笑了,道:“好吧,也是害怕,也确实是害怕战死沙场。但是他们却不是害怕战死沙场无人问,正因为是有人在家中翘首等待。他们不是贵族,他们只是贫民,所以天地很小,在小小天地里面,仅有的那几个人,才是他们真正想要守护的。”

    边云决道:“既然如此,那小子越发不理解了,他们何须留下来,为贵人们出卖血肉?”

    狴犴道:“老夫要做的,是让更多人守住他们的小小天地,这是最重要的一点,也是老夫经常想要表达给他们的。诚然,老夫身为这龙骑统领多年,看着光鲜,有时候却也得做一些肮脏事情。但一把宝剑既然出炉,如何能不沾血污?”

    边云决默默道:“这就是他们逃不走的命运?”语声喃喃。

    狴犴静静的等着边云决回过神来。

    边云决回过神来,忽然问道:“大统领,这些军武,你爱他们吗?”

    狴犴看着边云决的眼睛,边云决是那般的认真,让狴犴的内心不由得一震。良久,他方才说道:“爱的。他们就像是我的孩儿一般。”

    边云决道:“大统领身为龙骑统领,修为岂有等闲?我记得有这样一句话‘纵横九万里,风流三百年’,说的便是修行之人。然而大统领年不过半百,发际却已斑白,脸上已显凋零。大统领说的虽然是军武们的苦痛,小子妄自猜度,恐怕这也是大统领自己的苦痛吧?”

    狴犴看着他,这稚嫩却又执着的面孔,不由轻轻的笑了。

    狴犴轻轻的吟诵:

    “天涯两岸知彼处,

    江秋风冷,

    无以为意,

    山绵水长鹧鸪。

    纵横稀疏缝衣旧,

    雁传万金,

    愁送千里,

    杏中仁生老树。

    红颜不见应消瘦,

    青丝结发,

    十年白花,

    春去朝朝暮暮。

    凉酒浊杯月无语,

    晚襟清宿,

    纵老马识途,

    惆怅人还无故。”

    边云决听了几句便听出来了,这是昔年边家始祖——边延雷所口占的一句短词。

    边家始祖,边延雷的一生,以平凡起句,铺垫平平,人至中年,却峰峦骤起,渐入高处,终于在晚年凌绝峰巅。

    当年,边家定居山村,世代农桑。边延雷却得蒙一贵家女垂青,青丝少结发,结为一世夫妻。后来边延雷出外闯荡,匆匆华年,再回首时,斯人却已逝。

    即使是迎娶了皇家公主,儿孙满堂,边延雷却依然对旧妻念念不忘,要自己的儿子们永远记住她。这些事情,在《边氏大同风伐》里面略有提及。

    边云决笑问道:“这是我边家老祖残留当世的文墨,大统领却如何知道?”

    狴犴却没有回答,这首词经常在他心中回环,此时他突然吟诵出来,不过受胸中一股气息激发而已。

    当年,云州易主之事发生,狴犴纵然一向自诩为云州守土之将,但他同时也是雷家“一个老奴”啊,让他如何相帮?不久之后,雷家讨伐西南诸城,凤尾城罹遭大难,边锋只身入云州,代表边家向雷家俯首称臣。但是与之一向深交的狴犴,他却没有拜访。

    狴犴知道边锋在怪他,但是他能怎么办呢?他在喝酒,日饮百杯难自醉。

    狴犴知道边锋心中的恨有多大。

    但是边锋却在临行时,委托人送来一封书绢,上面就书写了这样一首短词。

    狴犴看完不由得大笑,酒泪入肝肠。

    边家延雷为什么没有回家?因为他回不了家,这是他心中的志。

    狴犴曾经于军中跟边锋对睡夜谈,边锋自然也明白狴犴心中的志。

    狴犴不由得连连大声叹道:“边锋知我!边锋知我!”

    狴犴从始至终,不过是想做好一名“守土之将”而已。

    此后,他带领军武,远镇边土,二十年不曾回过云州。

    边云决道:“惆怅人,还无故啊……”

    狴犴拍了拍身边边云决的肩膀,相比斩将杀敌的军武同僚,边云决的肩膀还尚显稚嫩轻薄,但参天之木,虽尚无沉磊柯节,然已有峥嵘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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