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一勾,茶壶里清黄澄澈的茶水顺着壶嘴汩汩涌出,在空中盘成条巴掌大的蛟龙,然后顺着她的手势,缓缓要往江楚那喝空的杯子里扎去。
“府主这是在,威胁奴家?”
茶水凝成的蛟龙刚到杯口,却如顶到了屏障般,摊开来成了水屏。
“(温笑)夫人觉得呢?”
裴庭笙心里一惊,抬眼才瞄见黎江楚抬起的一指。这一交锋,足以让她明白,对方的内力不在自己之下。
屋外一阵簌簌动响,透过纸窗不难看出,四鼎楼的守卫已经在外面围死。
江楚扫了眼屋外的情况,“看来夫人的待客之道,很是周全。”
裴庭笙:“招待府主这样的贵人,自然要更认真些。”
江楚依旧保持礼貌的微笑,目光里的温煦却染上了些许锐气,“夫人应该清楚,鄙府就算沉了五年,也依旧不谈没资本的买卖,不打没准备的仗。夫人如果想尝尝鲜,鄙府一定让贵楼满意。”
裴庭笙不再说话,黎江楚也一样,二人眼对眼是针尖麦芒数十回合。裴庭笙终于挪开了眸子,狐笑道:“奴家跟府主掏一句真话,四鼎楼没有什么固定立场,我们与拂雪堂一样,为利来为利往。只不过,您与奴家都是江湖儿女,江湖道义,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总得有始有终不是?”
黎江楚:“(颔首一笑)自然。”他听完,放下了手指,水流哗啦一下全涌进了杯子里,晃晃荡荡的把杯子都向一侧带移了两步。
川潮夫人笑笑,又慵懒回去:“既然府主亲自拜访,奴家也不能让您白跑一趟。这往后的事情,四鼎楼与西洲府,尽量是那井水河水,互不侵犯,府主觉得如何?”
“四鼎楼的河水瞧不上鄙府这一口井水,可鄙府这口井水还想沾沾夫人这河水的光。若日后鄙府得了珍宝,还望夫人赏脸。”
这话说的已经很清楚了,裴庭笙也不是没窍的人,多条朋友多条路。西洲府对她来说,也许也可以是以后夺位的资本。她颔首媚笑道:“您今日已是纡尊降贵,再这般,岂不是折煞奴家?”
“夫人言重了,叨扰多时,夫人留步,黎某告辞。”
……
江楚从四鼎楼出来,天已经漆黑。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到了哪条路上,竟一盏路灯都没有。
“府主大人也一个人走夜路?”
江楚眉头一抬偏头看去,借着月光映出的琥珀眸子,一眼认是南昭卿。他正愁着临走前还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她,被这突来的惊喜砸到南北部分,光顾着不自觉扬起嘴角,却语塞不知道从哪说起,愣是东拼西凑捡了几个字道:“这么晚,你也,在外面哈……”
南昭卿愣了一下,失笑道:“大人去了趟婺州是把嘴丢了吗?”她看了眼前路,挽起袖子露出皓腕,葱指捻着细杆,杆下挑着花灯,“(挑眉一笑)前路昏暗,我为大人挑灯。”
“(伸手)我来吧。”
“(偏开身子)你这都要跟我抢?”南昭卿看他又把手停停顿顿收了回去,笑问道:“你刚回来?”
黎江楚:“下午到的衙州,因为有些事情涉及到四鼎楼,所以刚那边回来——最近还好吧。”
“嗯,还行,蛮清闲的,有时候会去仙婆那。对了,书良进京去了,说是要为殿试做准备,让我见着你和你说一声。”
“哦是啊,我都忘了他今年科考。”
“(笑)还有,仙婆骂你来着。”
“啊?她平白无故骂我做什么?”
“她说好了等她把药配好,要你送给我的,结果你人先跑了。”
“嘶把这茬忘了……(讪笑)抱歉啊,是该我去送给你的。”
“没关系,你不是有事去了嘛。”
“这阵子犯过吗?”
“一次,不过仙婆的药很管用,没那么严重了。”
“等以后得了空,我帮你煎药。”
“(浅浅一笑)那就,有劳府主大人了。”她拉了拉胳膊松了松肩,低眉扫了眼江楚的手,而后往他身边凑了凑,偏开脑袋故作走马观花,心里因不安结果好坏而敲开鼓,手指却还是偷偷摸摸勾进了他手心,再趁机握住。
江楚怔了一下,偏头盯着她装出来的一副若无其事好整以暇,便顺着她将五指与她五指相扣。
南昭卿这才偏过来惊讶地看了眼他们扣在一起的手,愣了下罢又故作矜持挣开手,刚脱半指又被江楚死死抓住。她抬起眼对上了江楚含情的眸子,雍雅一笑,大方拉着了。
路不长,灯不亮,但二人走的很慢,每一步都踏在了爬满苔痕的青砖上,享受着在每日忙忙碌碌里的犄角旮旯中捡起的片刻安宁。他们的话不多,彼此都小心翼翼的捧着那重拾的坠欢,生怕哪句多了,又会摔下去。
路口,昭卿停了步子,把灯递给了他,指了指西边“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后面的路,没法帮你挑灯了……”她面向着江楚往后慢慢倒着步子,他们牵着的手也跟着慢慢拉直,“我们,(笑)回见……”
江楚见她转身要走,手也在他的手中一点点挣开,他便再扣紧了一些,把她拉了回来。
昭卿被他拽到不受控的转过身来,微微惊诧地看着江楚自己扣死的手,抬起眼直视他,玩味一笑,“怎么,舍不得我?”她没得到江楚嘴上的答案,答案都写在他眼里了。
她向江楚走去,咫尺的距离,近到听得清彼此的鼻息。她轻轻挣开他的手,帮他理了理衣襟,指腹顺势从他胸膛往上抚过,攀过肩膀,环在他颈后。她微微昂首,眼睑下的眸子亮的通透又迷离,朱唇微启,一声幽若细丝的话语向江楚的心弦勾去,
“出去这么久,想我么?”
“想,七年都在想……”灯棍在江楚指尖脱落,摔在地上,他的手自然而然揽在昭卿腰后。
昭卿身子本能微怵,轻哼一声,“不准动我……”
“嗯?怎么,只准官兵放火,不准百姓点灯?”
“就不准。”
江楚听了一半,没再动,却还是轻轻搂着她。她也不想挣扎,任他揽对他道:“你累了一天了,快回去休息,我还得去处理事情。”
她感觉江楚鼻息沉了些,怕是自己扫了他兴,又忙道:“明天陪你好吗?”
“我……明天要随军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昭卿眸子里的流光停滞片刻,“可…可你才刚回来呀。”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没有办法。”
昭卿垂首点了点头,伸手抚在江楚面庞上,“千万别受伤,照顾好自己。不管多久,我都等你回来。”
“你也是……”
翌日,江楚站在船头,手里端着杯酒盏,里面盛着清酒,他背着手任凭江上清风拂乱自己的衣摆。他端平胳膊缓缓倾斜着酒盏,让酒如泉流进江水,而后松了手。
酒杯砸进江面,溅起一尺高的珠花,漾了三两圈归寂,只有酒杯在江面底下缓缓下沉,不时翻出极密集的水泡。江楚抬眼望着对岸,胳膊还端着,用五指笼着对面的渠江关。
这盘棋,从现在开始,要暂时由他来代赵晃掌局。
……